“再,再過些天吧。”


    高灝含糊應了一聲,然後低下頭飲了幾口茶。


    不知為何,聽她這麽說,頗有些別扭,怪不舒服的。


    許是今日的她,與以往實在同。


    倒也不是她不施脂粉、未著錦衣的緣故,而是從言語中所透出來的心境,全然像換了個人……


    梁婠見他不願多說,也隻是點到為止,隻道:“去月台寺的事——”


    高灝咽下茶水:“倒也不急於這兩日,太後不是也還病著?”


    梁婠頓了下,她患了什麽病,他知道?


    再說她這病又不是什麽急症,旨在調理,一時半會兒能調得好?


    梁婠點頭:“皇帝剛剛登基,我與廣寧王明日就出宮,確實有些操之過急,如此,難免會招人猜疑,反倒對皇帝不好。”


    她稍一停,又道:“我看今日來的盧太醫就很好,不如等過幾日我出宮時,皇帝讓他隨行?”


    高灝略微抬眼看了看靜默坐著的人,也不過兩三日的光景,她卻明顯瞧著清減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


    忽然,他就想起從前早朝時,每每隔著珠簾隱約望見一抹綽約姿影,就跟瞧月裏嫦娥似的。


    她生得柔膚弱體的,可在金裝玉裹、盛妝濃飾的裝扮之下,落人眼中也不是言氣卑弱、怯懦可欺的,反倒是無形中拉出甚遠的距離,瞧著高高在上、不可褻玩。


    因而,在朝堂上,不管是他這種皇子王孫,還是別的謀臣猛將,想得最多的是如何盡快獲取她的信任,以便他們攘權奪利、擯斥異己,而非覬覦她的美色,生出輕薄之意,想收為己有……


    至於自己——


    高灝不禁又往她臉上多看一眼。


    梁婠見高灝頻頻打量自己,若有似無地一歎:“坦白說,自高暘登基後,我整日過得是戰戰兢兢,一麵忙著打理前朝政事、後宮瑣事,一麵還得看顧他的身體,勞心勞力倒也罷,偏又常常顧此失彼,實在是分身乏術。


    現在,江山交到你的手中,我卸下一身重任,你又肯留高暘一命,我又有何不滿?雖說大權在手,固然是好的,但我也深知物極必反這個道理,太過追求圓滿未必是好事,因此,我也沒什麽不舍的。


    你,你也不必一再試我……從前你我之間的那些虛虛實實,皆成過往……如今,你就算真的要殺我,我也無力反抗,又何須在你麵前裝什麽?”


    她說得尤為懇切,眉宇間還帶著些許淒惶。


    高灝放下杯盞,心中權衡一番後,說道:“太後誤解孤了,當日孤既然——”


    “陛下、太後,王妃求見。”


    要說的話被進來通報的宮人打斷。


    高灝微微蹙眉,有些不悅。


    梁婠偏過頭一歎:“今日該給你的東西,我給了,該跟你說的話,我也說了,可以說是完完全全同你交了底,我也不知你為何這般疑心我,總之,今後我也再沒什麽可同你說的,至於你想讓我生還是死,全憑皇帝決斷吧。”


    她說完站起來,賭氣似地,也不看他,直往方才出來的裏間去。


    “天也晚了,我一會兒還要照看廣寧王,就不送皇帝了。”


    從高灝身邊路過時,他忽然起身一把將人拽住,還未開口,梁婠搶先道:“先前我住在這含光殿,隻是圖個方便省事,而今再住著實在不像話,過些天我總是要出宮的,皇帝要是沒有意見,明日我便搬去鏡殿住著。”


    鏡殿?


    高灝麵色微變:“那不是冷宮?”


    梁婠看一眼門口表情怪異的宮人,再看高灝還拽著她,又羞又急去掰他的手:“當著外人的麵,你拉拉扯扯像什麽,再說長廣王妃還在殿外等著,你還不快放開——”


    高灝沉著眸,往宮人臉上瞥一眼,宮人縮了縮著脖子,頭又往下埋了埋。


    他又看迴手裏急著擺脫他的人,不由嗤笑:“什麽都沒做,你怕什麽,倒是自己先心虛得不行,堂堂一個太後,哪有避著人走的,有本事拿出你往日戲弄我的膽子來。”


    梁婠沒好氣瞪他一眼,轉頭對宮人道:“夜裏天兒冷,還不快去讓王妃進來?”


    宮人一驚,連忙退出去宣人。


    高灝手臂一伸,將人拉得近些,不陰不陽:“你倒是會心疼人。”


    話一說出口,他越發惱火,恨不得掐死她。


    如此不知死活戲耍他的,再也沒有旁人了。


    外頭的腳步聲越近,梁婠頻頻迴頭,急得不行。


    “你是想讓她看見?”


    高灝愈是來興趣,故意不鬆手,笑著看她跳腳:“怎麽,你也有急的時候?”


    梁婠咬牙瞪他。


    高灝心情極好,低頭往她臉上親一口。


    梁婠剛要發作,高灝已然鬆開手,若無其事地瞧她一眼,轉身就往門口去。


    梁婠涼涼望著高灝的背影,從袖中拿出絹帕,擦一下臉,隨手一丟,扔在地上。


    高灝一隻腳才邁出門,長廣王妃元雲娥已跟著宮人走近。


    元雲娥是第一次來含光殿。


    從前隻聽外麵傳言,說宮裏當差的私下流傳一句粗話:隻知含光殿,不知昭陽殿。


    但凡先帝得了什麽稀罕的、新鮮的東西,無一不是緊著送來含光殿。


    說這梁氏的恩寵在這大齊後宮裏,可謂是獨一份兒。


    奈何梁氏不喜走動,除了一些宴會能瞧見,她基本不與她們這些外命婦走動。


    所以,含光殿被人傳得如何奢華,她也不以為意,可今日一見,單是一路行來,直叫人暗自驚歎,隻覺外頭傳言不虛。


    高灝神色如常,並無不悅:“你怎麽來了?”


    元雲娥彎腰行了一禮:“陛下,妾聽說廣寧王病了,便想來看看能不能幫得上什麽忙。”


    高灝上前一步,單手將人扶起來:“王妃有心了。”


    元雲娥垂垂眼:“妾也隻是想為陛下分憂。”


    高灝笑著拍拍她的手。


    元雲娥堪堪抬眼,卻見高灝身後行來一女子,身姿款款,甚是美麗。


    她與梁太後雖沒見過幾次,但那模樣氣度,見過一次便不可能忘記。


    元雲娥低下頭,又是一拜:“妾拜見太後,太後萬安。”


    梁婠嘴唇輕抿,露出一個淺笑:“王妃不必多禮。”


    寒暄不過兩句,幾人又去了高暘的屋子,但見他還在昏睡,至少做停留,便又退出來。


    元雲娥默默打量著這位梁太後。


    城中關於長廣王與太後的風言風語,她不是沒聽過。


    可是高灝的謀劃與心思,她還是懂的,又豈會不知深淺,自討沒趣?


    想到陸氏有了身孕,元雲娥心沉了沉。


    皇帝遲遲不立後,說不定還需要這位太後幫她說說好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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