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氣是難得的晴朗,碧空湛藍,陽光穿過雲層落在皚皚白雪上,閃爍著晶瑩剔透的光芒。


    宮人一麵恭敬帶路,一麵說道:“夫人來得早,這會兒早朝還未下,怕您還得多等一陣子。”


    曹丹青歎道:“我不過一介後宅閑人,等一等也是應該的。”


    周君即將來犯的消息,她亦有耳聞。


    梁婠如今貴為皇太後,需要她做決斷的事可不少。


    長姊若是還活著,不知看到高暘由梁婠輔佐,會作何感想?


    若是阿父看到這一幕,又當如何?


    淩冽的寒風吹得人臉猶如刀割。


    不免暗暗歎了口氣,她又望一眼前路,奇怪挑眉:“這不是去含光殿?”


    “不是。”


    宮人隻簡單迴答,並不多嘴解釋。


    曹丹青也識趣地閉上口。


    這條小路並不常走,她餘光四下瞟著,看方向好像是往榴花苑去的。


    隻是這個季節的榴花苑並沒什麽好景致,同別處一樣,是隨處可見的雪景。


    梁婠為何讓她來這兒?


    曹丹青心下疑惑,抬眉卻見宮人並未駐足,拐去另一邊的爬山廊。


    “夫人這邊請。”宮人迴頭淡淡道,對她臉上的驚訝猶作不見。


    曹丹青蹙起眉頭,依稀記得爬山廊的盡頭是一座白牆青瓦的玲瓏水榭。


    走著走著,直到看到熟悉的殿宇樓閣,果真驗證了她的猜測。


    她跟著宮人邁過門檻,暖融融的熱氣瞬間將她包圍,凝在身上的寒霜好像也隨之消融。


    “夫人且先在這裏稍作歇息。”


    宮人將她安置好便行了一禮退出門外。


    曹丹青獨自靜坐一會兒,麵前的杯盞中茶水滾燙,她眼睛環視一圈。


    那年長姊在宮中辦壽宴,壽宴開始前,她扶闌而立,瞧著滿樹的花楹花出神,不想聽到女眷貴婦聚在一起搬弄是非。


    曹丹青站起身,往窗邊行去,旁邊應是榴花苑了。


    想著便推開窗子,寒風撲麵而來。


    入目的雪景透著一股子清冷。


    神思如一縷熱氣飄出窗外,漸漸淹沒在冷風中。


    那時周昀還在,蓮姬也有了身孕,長姊還是皇後,在宴席上意外見到了失蹤許久的二姊。


    那時,她每日都過得鬱鬱不快,而今,他們早已不在……


    她的心卻是無波無瀾,同這窗外的冬景一般,一片寂寂與蒼涼。


    曹丹青靜默立在窗邊,不知站了多久。


    直至吱呀一聲,身後的門扉打開,有人跨了進來。


    “丹青。”


    聲音似乎帶了些暖氣捂不熱的冰涼。


    曹丹青迴過身,就看到門口的人,衣飾華麗,背光而立,一步步向她走來。


    窗外的雪光刺目,驟然望向屋內,曹丹青有些看不清來人的長相。


    她眯起眼,隻看得到繁複奢華的宮裙和首飾散發的光芒。


    來人沒有怪罪她的失禮,輕喚她一聲後,便扭頭對身旁的人宮人內侍吩咐幾句,隨後微笑看她。


    曹丹青垂頭行禮:“妾拜見太後。”


    梁婠走近看她一眼,望向窗外,默了默,道:“起來吧。”


    又補充道:“丹青,這沒旁人,你不必多禮。”


    “謝太後。”曹丹青道謝後才直起身。


    梁婠收迴視線看向麵前的人,曹丹青來找她,不算意外。


    曹丹青也不拐彎抹角,抬頭直言道:“太後,妾來找您是有一事相求。”


    梁婠淡淡笑了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有何事不妨直說,我答應過周昀會照顧你的。”


    周昀……


    曹丹青心口一痛。


    來時,她已想過很多遍,該怎麽說,又說些什麽。


    她抿了抿嘴角,正要開口。


    卻見有人抬著小爐、捧著茶果進來。


    梁婠移眸看過去,指著窗扉對宮人道:“就擺在那邊。”


    宮人、內侍井然有序,很快布置好。


    梁婠轉頭邀請默然立在人後的曹丹青入座。


    “有什麽話,我們坐著說罷。”


    她說完率先坐下,屏退宮人內侍後,親自烹茶、燙酒。


    暖室裏又安靜下來,隻聞果木劈啪燃燒的聲音。


    曹丹青抬眉瞧一眼,從古拙的茶壺飄出白氣氤氳,烤盤上擱置著橘子、桂圓、粟子、玉蜀黍……香氣撲鼻,令人垂涎。


    梁婠頭也不抬,淡淡道:“雪後煎茶最是愜意。”


    一連多日,朝堂上幾方各執己見,互不信服。


    窗扇大開,可坐在爐前,全然不覺得冷,反倒有一刻的放鬆。


    曹丹青沒接話,不過依言落座。


    梁婠沏了杯茶擱置在她的麵前:“吹了那麽久的冷風,去去寒。”


    曹丹青垂首道謝,並未觸碰案幾上的茶杯。


    梁婠抿唇,不強求,端起瓷杯自飲。


    曹丹青垂下眼緩了緩,道:“不瞞太後,妾今日求見太後是存了私心的。阿公年歲大了,入冬以來身體愈發不好,少淳年歲小、身子弱,遠不到能為國效力的年紀,妾想,妾想——”


    她攥緊的手掌滿是潮濕,饒是一路上做足了心理準備,還是難以啟齒。


    梁婠垂垂眼,剛一放下茶杯,曹丹青直起身,往旁邊伏地一跪,咬了咬牙。


    “還求太後念在周昀為國捐軀的份上,準許阿公告老還鄉,待日後少淳長大成材,再為主上和太後效力——”


    梁婠瞧一眼額頭觸地的人,打斷她:“丹青。”


    曹丹青沒有起身,微微抬起眼,撞上一雙黑不見底的眸子。


    梁婠笑了笑:“我想周司徒現下應該已在府中命人收拾行囊了吧。”


    曹丹青伏在地上,身子僵硬的像一塊山石,唯獨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嘴唇輕輕抖動。


    “……太後是,是何意?”


    梁婠拿起木夾,翻動烤盤上的橘子,淡淡道:“自散朝後,已沒有周司徒了,隻有良民周兆元。”


    曹丹青愣了愣,瞪大的眼睛驀地一紅,連忙叩拜:“多謝太後。”


    梁婠放下木夾:“免禮。”


    曹丹青渾身一鬆,懸著的心總算放迴原位,可不自覺的又染了幾分愧疚。


    她很清楚眼下的朝堂上正是用人之時,她卻為了一己之私,不想再讓她的家人們涉險。


    家國大事,從來不是她要考慮的,時至今日,她隻想、也隻能守住她的小家。


    曹丹青又是一拜,嗓子有些發緊。


    “……太後,還請太後諒解。”


    梁婠默默一歎,握住曹丹青的胳膊將人從地上扶起來。


    偌大的殿室內酒醺茶香。


    梁婠靜靜坐在案幾前,扭頭望向窗外寂寂雪景,對麵的茶水未動。


    門口早就沒有曹丹青的影子。


    “你——”


    有人神出鬼沒,行上前來。


    梁婠沒看他:“叫他們拿點鹿肉來。”


    淳於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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