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婠站著不動,也不迴答,就像是沒聽見。


    高潛瞧著她氣鼓鼓的樣子,勉強止住笑意,語調閑閑的。


    “你既然不選,那便由我來選吧。”


    他歪著頭仔細思考片刻,眉尾輕揚:“那就繼續錢郎與阿苗吧,我喜歡他們倆個,相與為命、生死不渝。”


    梁婠蹙起眉頭不言不語,恨恨瞪著他。


    高潛搖頭一歎,然後,起身將她拉到自己身側坐下,又撫了撫微微泛潮的長發,有淡淡的晚香玉染上指尖,揮散不去。


    “今日,無論是恨也好仇也罷,都暫且放上一晚,歇一宿,可好?”


    他說完也不再看她,隻是聲音透著疲累。


    “你說錢郎離開家的前一晚,阿苗會同他說什麽、做什麽?”


    他拿起一旁的酒壺,徑自倒了一杯,端起來瞧她。


    梁婠一驚:“你現在怎麽能飲酒呢?你是不要命了?”


    前世他嗜酒如命,有偽裝、有發泄。


    可這一世,非必要,他不飲酒,至少她進宮後,基本不見他飲酒。


    若是從前他要飲也罷,可現在身體狀況如此,如何能受得住?


    他這麽一折騰,她這些時日的心血就白費了。


    梁婠氣急,忙伸手去奪他的酒杯:“你現在要飲的不是酒,是藥!”


    高潛早有所料,輕鬆避開不說,抓住她的手,微微仰頭,一飲而盡。


    他衝她笑笑:“還從未有人敢奪我的杯子,阿苗,你的膽子可不小啊。”


    梁婠沒好氣道:“你是不是瘋了?”


    高潛一愣,手指捏緊酒杯,垂首低低笑出了聲:“是啊,很久以前就已經瘋了。”


    他笑聲嘶啞而悲涼,落在空蕩蕩的大殿裏,有些揪心。


    梁婠噎了一下,不吭聲了。


    對,他本來就是瘋子啊。


    高潛鬆開她的手,抓起旁邊的酒壺,將空了的杯子滿上。


    梁婠坐在一旁,眼睜睜看他飲下第二杯。


    許是久不飲酒,許是飲得太急。


    他猛地咳了起來,若非她眼疾手快接住,杯盞就摔在了地上。


    她放下杯盞,認真看他。


    高潛平時是瘋,可今日瘋得毫無道理、莫名其妙。


    難道是朝中、宮中出什麽意外了?


    許是見她不出聲,高潛緩了緩氣息,微笑著摸摸她的頭:“我就飲這一壺,飲完就不飲了,就這一壺的量,應該死不了,不會耽誤你的事兒。”


    梁婠閉了下眼,身體某處異常的疼,她也知道這疼不是她的。


    她看一眼酒壺,分量可不少,會不會死,還真不好說。


    高潛要真死在上南苑,她能不能成為阿苗不一定,但一定會成為趙合德。


    如此,豈不是救人不成身先死?


    那可不行,不如幫他‘分擔’一些,在她醉酒前停下即可,最好趁他不注意再倒掉一些。


    打定主意,梁婠深吸口氣,從高潛手中拿過酒壺,取了一個空酒杯滿上。


    高潛吃了一驚,愣愣瞧她:“你,你這是……”


    梁婠指著酒壺嚴肅道:“幫你一起喝啊,說好隻這一壺,君無戲言。”


    高潛望著她一臉鄭重其事,悶聲笑了起來,笑得笑得又搖搖頭,一掃先前的鬱鬱。


    “好,隻這一壺,晚點還想帶你去個地方,我隻是想同你用晚膳而已,並不是真要醉酒。”


    他心裏一時酸一時甜,好像當年那個主動留下陪他的小女孩又迴來了。


    雖然他知道隻是片刻而已。


    高潛接過酒壺再次斟滿酒,剛要飲下,卻被梁婠一把抓住。


    她指著案幾上的餐食,笑得愁苦:“你也不用這麽喝吧,先吃點東西。”


    高潛盯著梁婠瞧了瞧,唇角弧度漸深:“好。”


    這般說完之後,高潛果然不再隻飲酒,單數杯子的話,她飲得比他多。


    當然,她隻飲一口,餘下全倒了。


    很快酒壺見了底,她除了腦袋有些暈,意識還是很清醒的。


    一壺飲盡,高潛拎起空酒壺,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詫,但他也確實沒再要酒。


    梁婠也終於放下心了。


    不然,一口又一口下去,她早晚會醉的。


    案幾上的餐食不少,有他們買的,還有宮人做的。


    梁婠用了不少。


    見高潛不再發瘋,心情不錯,她又趁機問了兩日後約見周司徒的事,且不說周氏本就是晉鄴裏的一股清流,就算為了周昀,他們也不能不管他的家人。


    自迴到晉鄴,她也打聽了曹丹青的消息,隻聽得她深居簡出,基本不與人來往。


    問完周氏,又問王庭樾、太後、高浥……高潛倒是有問必答,悉數告之。


    知曉一切都在計劃中,梁婠一顆心才算真的鬆弛下來。


    許是殿內悶熱,她的臉越來越燒,頭也越來越重,意識也漸漸昏沉起來,實在支撐不住,幹脆伏在案幾上。


    高潛輕輕拍了拍目光有些呆滯的人,憋著笑:“你這是醉了?”


    梁婠抬起頭睜大眼,很肯定地搖頭:“沒有。”


    頓了頓,道:“隻是有些困。”


    高潛笑了笑,心中了然,也不拆穿她。


    “你答應要陪我去一個地方,這次可不能食言。”


    梁婠努力坐直身子,眼睛睜了又睜:“好。”


    高潛輕喚一聲,宮人立刻捧來大麾。


    兩人穿戴好,高潛拉著梁婠出了大殿。


    甫一邁出大殿,有夾雜了草木芬芳的涼風襲來,還未感慨一句舒暢,梁婠就有些站不住了。


    高潛微微一歎:“還是我背你去吧。”


    在宮人內侍瞠目結舌中,高潛已蹲下身,他眸光一瞥,宮人忙白著臉上前將人扶上他的背。


    “誰都不許跟來。”


    宮人內侍跪了一地,齊應一聲,垂首恭送。


    深夜的上南苑沉浸在一片靜謐之中,石徑蜿蜒,道路兩旁的青枝綠葉被點點宮燈映襯出白日沒有的溫柔與旖旎。


    他就背著她一步步往前走。


    高潛稍稍側過臉,問肩背上的人:“你是不是醉了?”


    迷迷糊糊的人立刻抬起頭:“沒有。”


    高潛笑著點頭:“你為何要飲酒?”


    梁婠想了想:“……不想當趙合德。”


    高潛怔愣一瞬,旋即唇邊笑容攜了苦澀:“我不會讓你成為趙合德,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隻是錢郎與阿苗……”


    頭很重,她隻好再次趴下,依稀聽得什麽什麽阿苗的。


    她嗯了聲:“……阿苗可以,趙合德不行。”


    高潛低低笑了一下:“你是不是醉了?”


    “……沒有。”


    “那我考考你,看你到底醉沒醉?”


    “……好。”


    “錢郎是阿苗的誰?”


    “……嗯,郎君。”


    “什麽,我沒聽清。”


    “郎君!”


    “再說一次。”


    “……再說十次也是郎君……郎君!郎君!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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