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愈濃,白日的煩囂與喧擾早已化作落定的沙塵,一切風平波息、萬籟俱寂,讓人得以享受片刻的安恬與閑靜。


    遠處的案幾上亮著一盞燈,灑下一點微弱的光芒。


    高潛靜靜坐在床沿,眼睛凝視著黑洞洞的門口,那門洞像是夜最深邃的眼,藏著難以言說的心事和不為人知的秘密。


    輕搖的燈光映在人臉上,半明半暗,模糊了他的輪廓。


    身側躺著的人微微一動,他立刻迴神,移眸看過去。


    梁婠身上浮著一層薄薄的濕意,一波波傳來的疼痛像是漸退的潮水,並不兇猛。


    梁婠有些費力地睜開眼,就看到高潛坐在她旁邊,垂著長長的眼睫,定定瞧她,沉默著不說一句話。


    對上那雙眼睛,梁婠心頭一緊。


    她強撐著坐起來,身子往後退了退,手指不由自主捏緊身下的褥單,喉頭發緊,麵上卻是淡淡笑了下。


    “你能假裝不知道嗎?”


    高潛胸口一痛,傾身將人抱住。


    梁婠身子一僵,怔愣片刻,垂下眼道:“高潛,放開我。”


    高潛沒動。


    梁婠聲音很低卻字字清晰。


    “我不是為你迴來的。”


    高潛手臂很用力,搖了搖頭:“我知道……我都知道……不重要。”


    知道?


    梁婠笑了,笑聲沉悶低啞。


    是了,塗陽城裏,高潛問她,你確定他還是他嗎?


    梁婠身上痛著,口中笑著,笑得眼淚都溢出眼角。


    高潛又是何時知道的呢?晉鄴嗎?


    不重要。


    梁婠剛要伸手推他,高潛像是早有預料,先一步鬆開手。


    他轉頭傳喚人,不多會兒錢銘捧著湯藥進來。


    錢銘走到床邊跪下,托起藥碗,垂著頭一臉內疚。


    “是小的沒個分寸,不知皇後娘娘——”


    話到嘴邊,突地一愣,猛然看向高潛,一記響雷在腦中炸開。


    他慌忙垂下頭,臉上慘白慘白的,後背冷汗流個不停。


    方才隻顧著自責、後怕,竟沒反應過來,主上與娘娘根本就沒有……


    那這藥是——


    錢銘端藥碗的手發顫,抖得裏頭藥汁蕩出層層漣漪。


    高潛沉著眸伸手拿過藥碗,試試溫度,又用藥匙輕輕攪了攪。


    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她的唇邊。


    “喝吧。”


    梁婠對上他的目光笑了笑,沒有張口,直接從他手中拿過藥碗,毫不猶豫地端起來,仰頭就要飲下。


    忽地手腕被扯住,險些將碗中藥汁灑出來。


    梁婠掀眸瞧他,不解。


    高潛手抓得很緊,看著她皺皺眉頭:“你就不問問我這是什麽藥?”


    “不重要。”


    梁婠目光不避,言罷,就著他的手,閉起眼大口飲下苦澀的湯藥。


    心髒像被人徒手撕著,疼得她渾身都在抖。


    可她竟分辨不出,這究竟是來自於誰的疼。


    用完藥,梁婠又慢慢躺迴去,目光平平靜靜,麵上無悲無喜,就是整個人看起來累極、倦極。


    高潛瞧著手中一滴不剩的空碗,低低笑了下:“你說,我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梁婠閉上眼,沒說話。


    錢銘跪在地上,縮著脖子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不待下一步動作,藥碗扔了過來,他手忙腳亂接住,身上的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還不滾?”


    涼涼的一聲,錢銘一個激靈,抱著空碗狼狽爬起身,忙不迭出了屋子。


    沒了旁人,屋子裏又安靜下來。


    高潛拿起枕側的絹帕,輕輕拭掉她嘴角的藥漬,然後迴過身,眼睛重新盯著黑黑的門洞瞧。


    沉默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聲音啞啞的。


    “從前,因為我,你喝了一碗又一碗的藥,直到喝壞了身子——”


    梁婠睜大眼看過去,高潛剛好也望過來。


    “很驚訝嗎?”


    梁婠抿著唇,垂下眼。


    是不該這麽驚訝的。


    他一直不肯放過她,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高潛拉起梁婠的手,眼睫低垂:“可這次,因為你,我也是喝了一碗又一碗,你知道的,我最討厭喝藥……”


    “所以,你說這算不算是償還?”


    她的手指纖長細軟,握在掌心綿綿的、涼涼的。


    高潛握得很緊,就想幫她暖一暖,結果卻發現,他的手好像比她的還要涼。


    他歎了口氣:“明明兩種都是你給的,可它們又是那麽不同。”


    梁婠蹙起眉,想抽出手,實在不知道他想說什麽。


    高潛放開她的手,臉朝外,不再看她。


    “你以為我不想給你那種藥嗎?”


    梁婠微微一愣,瞧著他的側臉,呈現出淩厲的線條。


    原來他是想說,剛剛那碗不是落胎的寒藥。


    梁婠有些疲憊地重新閉上眼,全然無所謂。


    高潛靜默片刻:“你不是曾問我,為何不肯放過你?”


    梁婠閉著眼不吱聲。


    高潛望著門口:“有時候,我希望你生生世世記得我,可有時候,又怕你生生世世記得我。”


    他像說拗口令似地自言自語,卻把自己說笑了。


    “你說,忘了我的你,又怎麽還是那個你,可記得我的你,便是永遠也不會——”


    他斂了笑,低低道:“不是我不肯放過你,我隻是不肯放過自己罷了。”


    他偏過頭瞧她:“你呢?”


    梁婠閉著雙眼,不說話,仿佛是睡著了。


    但他太了解她,她不會的。


    她是醒的。


    隻是不想理他。


    高潛又看她一眼,起身往門口去。


    *


    “皇後娘娘……”


    裴耀神色尷尬。


    梁婠不耐煩瞅他一眼,這個裴耀性子古板,給他看個傷,從頭到尾都是別別扭扭。


    梁婠指著傷處,繼續跟旁邊的軍醫說話,後續該如何治療可能會出現哪些情況。


    塗陽城中,她挑選那些充當軍醫的人,也隻活下來一半。


    陳德春給的那本手劄實極其實用,許是因為他在軍中多年,裏頭記載了不少各種各樣特殊病例,尤其處理過不少外傷、骨傷,對治療斷腿斷腳經驗豐富。


    因而這兩日,梁婠白日跟著看診,晚上再抄錄軍中能用到的病例,下發給他們借鑒學習。


    待看完最後一個傷患,梁婠站起身,從腰間的繡囊中摸出一粒藥丸服下。


    營帳內悶熱,梁婠邁出帳子,想透透氣。


    不料這邊出帳子,那邊對上王庭樾。


    “王將軍是有何事?”


    王庭樾隔著兩步駐足,見過禮後正欲開口,卻見梁婠臉色不好,道:“皇後娘娘,也要保重身體。”


    梁婠輕輕點頭。


    自打那天在城外王庭樾跟她說,讓她不要再喚他阿兄後,人前人後,他都隻稱她皇後娘娘。


    這點,確實是她考慮不周。


    到底他們不是親兄妹,很多細節不能不注意。


    王庭樾正色道:“您讓送去周軍的東西,已經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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