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出很遠一截才停下。


    蕭景南能一眼認出她來,梁婠多少有些意外。


    她牽著馬往城門口看一眼,大排長龍的人又繼續接受盤查,一個接一個進城。


    梁婠收迴遠眺的視線,看向默不作聲的人。


    他黑發高束,身姿挺拔,俊逸的麵孔上劍眉星目,饒是一身冰冷甲胄,也難掩其瓊枝玉樹的文雅氣質。


    是翩翩公子,亦是謙謙君子。


    隻是此時,他表情有些凝重。


    梁婠淺淺一笑,率先張口。


    “世子沒有當眾拆穿我,應是想放我離開吧?”


    蕭景南清雋的麵上微微一詫,露出慚愧之色。


    梁婠心下了然:“世子不必心中歉意,我應該感謝你沒有拆穿我。”


    蕭景南赧顏,抬手一禮:“還請王妃原諒,我也是——”


    “王妃?”梁婠笑了,毫不留情打斷,“你們周國誰的王妃叫梁婠?”


    蕭景南愕然,愣愣看她。


    梁婠坦然迎上他的視線,她留在周國的這些日子,從來都不是去當什麽王妃的。


    她心裏一痛,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直截了當。


    “世子不妨直言相告,我該去哪裏?”


    蕭景南垂了垂眼簾,心中羞愧不已,隻覺得一直以來是真的小瞧了她。


    梁婠抬頭看了眼天色,不想再跟他耗下去。


    “世子?”


    蕭景南抬起眸,雙手交叉於胸前向前傾身一禮。


    “您曾經幫過我,幫過倩倩,而今,我卻如此行徑對待您,實在慚愧至極,可是個人恩怨與家國大義比起來,孰輕孰重,我想您一定明白。”


    “我知道對於殿下來說,您意味著什麽,可是您留在殿下身邊,隻會讓他斂手束腳、顧慮重重,塗陽城就是最好的例子,明明一早就能拿下,可是為了您,殿下卻——”


    他神情認真且誠懇。


    “原本宇文珂一死,殿下就該接手軍務,可是卻與您迴了藺城,魏王與殿下可並非一條心,這次卻白白讓他鑽了空子。”


    他說著不無惋惜。


    梁婠揚眉,付之一笑。


    是帶了幾分嘲諷。


    蕭景南緩了語氣,又道:“除此之外,您也知道殿下從前的身份甚是敏感,現在,再加上您——有些事能瞞一時,卻瞞不了一世,殿下的前景不該為此所累,更不該止步於此。”


    “不然,也無異是辜負了您當日救他的一番苦心,對嗎?”


    苦心?


    梁婠嗤的一聲笑。


    蕭景南住了口,麵上愈顯尷尬。


    梁婠垂眸,神色疏離且冷淡:“我知道世子是好意。不過,感情一事、去留與否,皆是我與他兩個人之間的問題,旁人還是莫要置喙了罷。”


    她說完爬上馬,居高臨下瞧他:“世子不讓我進城,無非就是不想讓他知曉你見過我,更不想讓他知道你沒留住我,世子放心,我進城本也不是玩什麽欲擒故縱。”


    蕭景南一怔,忙辯解:“不是,您莫要誤會,我——”


    梁婠涼涼看他一眼:“世子再會。”


    說罷,兩腳一蹬,駕著馬飛奔離去。


    蕭景南望著決絕的背影,愣在原地,猛然驚醒,對著那遠去的背影大喊一聲。


    聲音不算大,梁婠還是聽見了。


    梁婠駕著馬往前跑,夕陽已經完全落下去,天際處唯留一抹暮紫,緊接著就是漫漫長夜。


    心中微微一歎,今夜注定是要留宿荒郊野外了。


    夜裏的山林太黑,梁婠不敢深入,隻在邊緣駐足。


    小溪旁有一棵壯碩的大樹,她將馬拴在樹下,又在附近撿了一些幹草樹枝,架起一堆篝火。


    馬兒吃著草,她坐在火堆邊,從包袱裏取出一早準備的芙蓉糕,再就著羊皮袋裏的白水,倒也能飽腹。


    這兩日,她胃口不好。


    待吃飽喝足,梁婠環視一圈,還是決定爬上老樹,將就著睡一晚。


    她將包袱牢牢係在身上,窩在大樹杈上,頭枕樹幹,透過層層枝葉,望著天幕上的一輪明月。


    不知從何時起,她最喜歡賞的便是這頭頂的圓月。


    隻是,很可惜,她的月亮再也不會迴來了。


    梁婠心裏又酸又痛,閉起眼,不知不覺中,臉上濕熱一片。


    她靜靜躺在樹枝上,不想壓抑,也不想克製。


    樹下的火堆呲呲地燒著,紅豔豔的火苗在晚風中扭來扭去。


    馬兒偶爾打個響鼻。


    草叢裏還有悉悉索索的蟲鳴、溪水邊還有咕咕呱呱的蛙叫。


    再睜開眼,胸口舒暢了許多,聽著一切,感受著一切,便也不覺得孤單,待困意襲來,應是後半夜。


    梁婠是被粗重的喘息聲,與馬兒的嘶鳴聲驚醒的。


    心頭一驚,定睛往樹下瞧去,冷不丁看到三頭狼。


    兩頭狼在圍攻她的馬,還有一頭試圖竄上樹。


    梁婠倒吸了口涼氣,一時又驚又怕,她咬牙強自鎮定下來,坐起身從小包袱中,摸出她的小弓箭。


    她對準咬住馬腿的狼射出一“箭”,狼慘叫一聲,放開馬腿對著她又跳又叫。


    梁婠一連射了三箭,沒過多一會兒,狼接連倒了下去,抽搐幾下再沒動靜。


    她不敢立刻爬下樹,直到確定周圍再沒有狼出沒,才慢慢爬下去。


    幸虧她有所準備,銀針都是淬過毒的。


    馬兒傷得不重,但前後腿都有被咬傷。


    梁婠給馬兒包紮後,牽著馬慢行。


    馬瘸著腿,走不快,隻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這麽將它留下才是危險。


    梁婠走走停停,休息的時候,拿出輿圖看了又看,距離漣州不算太遠,若按大路走,繞的比較遠,可走捷徑,又會存在未知的兇險。


    梁婠坐在地上,轉頭看一眼跪趴在旁邊休息的大馬,它濕濕的眼睛也望著她。


    梁婠笑著拍拍馬背。


    剛收起輿圖,卻聽得一陣人喧馬嘶。


    梁婠心裏一慌,若來者是普通的官兵也罷,萬一不幸,碰到的是山賊匪寇,那就難辦了。


    她連忙爬起身,大馬也跟著站起來。


    匆忙之中,也隻來得及牽馬藏去路邊的樹林裏。


    梁婠躲在馬背後,微微探出一些往遠處的路麵瞧,待看清來人,心頭一鬆,複又一懸。


    鬆的是,不是山匪,懸的是,竟是周軍。


    梁婠看了眼大白馬,輕輕拍了拍它的背,快速將它拴在一棵小樹上,然後趁著周軍尚未逼近,棄馬往草木深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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