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重門在身後沉悶合上,不過堪堪邁出兩步,就有撲鼻的香氣迎麵襲來,目光所及無不是鬱鬱蔥蔥。


    翹角飛簷、橋欄山石掩映在如蓋綠蔭中,耀眼的陽光穿過青枝綠葉掉落在地麵上,碎成斑駁的光點,柔和了刺目的鋒芒,滿園出落得清幽雅致。


    宇文玦才從外迴來,一身朱紫錦袍,穿過門廊,直往內苑去。


    幾名侍女一見,低頭避讓兩側,恭敬行禮。


    為首的侍女不待來人張口詢問,自覺垂著頸子跟隨一側,邊走邊匯報府中事務。


    侍女說話的時候,眼睛隻盯著地麵瞧,單看這步伐就能察覺到些許不同,這兩日是比從前輕快些的。


    忽然眼前的步子微微一頓。


    察覺異樣,侍女小心抬起眼,往那張清清冷冷的麵上瞧一眼,再次垂下頭。


    “蕭氏並未久待,不過,她與王妃單獨說了一會兒話,無旁人在跟前伺候。”


    侍女說完不再言語,隻聽得上方淡淡的唔一聲,六月天裏,冰寒雪冷的。


    他隻稍稍側過臉,侍女駐足立在原地,躬身行一禮,不再跟隨。


    院落本就很靜,越往裏走越靜。


    宇文玦一直走到花木最深處,有玲瓏雅致的居舍,正中間的屋子,寬敞明亮,布置得十分精致,沉穩的腳步陷在絲織地毯上,幾乎沒什麽聲響。


    埋頭伏在案前的人還是聽到了。


    她抬起頭,言語中帶了調侃:“今日迴來得倒是早。”


    宇文玦眉眼舒展:“怕你一個人待著無趣。”


    梁婠擱下手中的筆,起身幫他脫官帽褪官服。


    “怎麽會呢,這才剛來,再說,我這兩日倒是有事要做。”


    從前他與她相處的時候,就不怎麽喜歡有旁人在場,這次再見,在山莊裏還好,王府中越盛。


    宇文玦目光輕輕掠過案幾,是那本老舊發黃的手劄,她視若寶貝。


    他笑道:“換完衣服,我陪你一起抄。”


    梁婠將脫下的外袍放去一邊,隨口道:“我也不過剛整理完一頁,並沒抄許久,早些時候蕭倩儀來了,陪我說了會兒話,她說我看起來同她最初來洛安的時候一樣,很不習慣。”


    宇文玦眉心微沉,默默瞧著那個為他挑選常服的身影。


    “你還是喜歡住在晉鄴,是嗎?”


    梁婠的手停在薄藍的衣衫上,說話的間隙,人已經走到身後,再轉身,便與他麵對麵。


    “隻是習慣了,”她略略停頓,輕輕抖開衣衫,“看得出來,除了沒有芙蓉花,這裏其他的布局同南苑很像。”


    還另空出一方空地,俢藥廬、建花房……


    可以說,王府裏大到格局,小到花木,都是他花了心思的。


    宇文玦沒有作聲,抽出梁婠手中的衣衫,丟到一邊,手上也未使什麽力氣,將人帶進懷裏。


    “你若想,以後有機會咱們再迴去。”


    梁婠驚訝仰起臉,幾乎要脫口的話,變了。


    “還有沒有機會迴晉鄴,得另說,不過,我倒是覺得,你今天可以帶我出府逛逛。”


    出府?


    宇文玦的眸色幾不可查的深了深,略有遲疑。


    忽而,眉頭舒展,低頭看她:“想去哪兒?”


    梁婠伏在他懷裏,垂著眼認真思考,可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結果,幹脆道:“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宇文玦稍稍沉吟,點頭:“好。”


    他放開她命人去準備。


    梁婠急忙拉住他,宇文玦疑惑迴過頭。


    梁婠衝他笑笑:“你長得那麽好看,咱們這麽出門不是太招搖?”


    宇文玦一愣,不由失笑,指腹輕揉她的鬢角。


    “那你想如何?”


    梁婠眼珠轉動,一計上心,拉著宇文玦走到銅鏡前,將人按坐下來。


    “平日都是我在臉上塗塗畫畫,今天也叫你試試,可好?”


    宇文玦瞧黑眸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笑著點頭。


    說幹就幹,梁婠挽起袖子,在他臉上又貼又畫,還不忘添上一些麻子。


    他就由著她擺弄。


    給他畫的時候,他覺得有趣,也要嚐試,半推半就間,梁婠便也點頭同意。


    等化好妝、再換了衣服,往鏡裏一瞧,是兩張陌生的臉。


    凝神細瞧,依稀能辨出幾分先前的樣子。


    梁婠歪著頭上下打量,忍不住笑:“宇文玦,就憑你現在這個模樣,我看哪個還會喜歡你。”


    宇文玦拉起她的手,渾不在意:“旁人與我何幹,卿喜歡就成。”


    梁婠唇邊的笑漸漸散去,黑眸瞧著他,半真半假:“你說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變了長相,還能認出彼此嗎?”


    陌生的眼神,轉瞬即逝,卻針紮一般,刺得他心裏一陣疼。


    宇文玦眸子微闔,沉默看她。


    不過一瞬,她又彎唇淺笑,主動走上前,靠進他懷裏,臉貼在他的胸口上。


    她沒抬眼,也沒看他,十分依戀地貼著他,垂下的眼裏湧動。


    麵上淡淡一笑,說得平平靜靜。


    “我會的,不論時隔多久,你又是何模樣,我總能認出你的。”


    宇文玦身子一僵,喉頭哽動著,說不出話。


    本能的,他想抱她,卻在這一刻,不敢動。


    不等他有所迴應,梁婠從他懷裏退開,再看他,眸光閃閃,臉上依舊掛著笑。


    “我們走吧!”


    說罷,拉起他的手。


    看到兩人的穿著打扮,守在門外的人明顯吃了一驚,但很快恢複如常。


    為了不引人注目,他們沒從王府前門走,而是走了後側門。


    後門遠離主街,入目皆是重重高牆,很是僻靜。


    宇文玦沒讓任何人跟隨,就連一向寸步不離的淵也扔在了府裏。


    巷道很深,梁婠一邊往迴看記路,一邊向遠處眺望,偶爾偏頭瞧他一眼。


    從前她的仇家多,而今,他——


    “真的可以不帶侍衛?”


    宇文玦瞧她擔憂的模樣,捏捏她的手,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無妨。”


    梁婠了然,也不再問,放下心來閑逛。


    洛安城不愧是周國的都城,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囂繁華的集市、各式各樣的貨攤。


    有的小攤前擠滿了人,梁婠踮起腳尖往裏頭瞧,卻見是賣羊肉羹的,搖搖頭。


    “從前就聽聞洛安的羊肉羹有名,你來以後,可嚐過?”


    宇文玦輕輕點一下頭,眼睛片刻不離身前的人,生怕兩人走散。


    梁婠訕訕一笑:“幸虧我不在。”


    轉頭又瞧向別處。


    粉糍、石予饃、老鴰撒、水圍城、河漏……一路走一路買,一路買一路吃。


    比起梁婠的津津有味,宇文玦都隻是象征性嚐幾口。


    忽地,她就想起在屏州時,他跟著眾人吃野菜湯。


    梁婠淡淡笑了下:“不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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