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婠怔愣的一瞬,宇文玦卻她拉到身側,手掌裹得她很緊,眼睛卻是看向高潛。


    梁婠要說什麽也忘了,隻覺得這氣氛是說不出的怪異。


    她瞅瞅兩人,表情是一個賽一個冷,雖說誰也沒有先開口的意思,但沉默中無形的較量,是比外露的言語、行動更考驗人的心態和底氣。


    梁婠蹙了蹙眉:“我——”


    剛一張口,兩人目光齊刷刷落在她的臉上。


    宇文玦側過臉:“我有幾句話要同齊君說,你先迴馬車上等我。”


    他黑漆漆的眸中閃著溫柔的光,輕飄飄的語氣裏也透著溫柔,可態度完全是沒有商量、不容置疑。


    梁婠很是乖覺地點頭。


    “好。”


    宇文玦跟她說過,他與高潛是單獨見過麵的。


    梁婠很清楚他們之間那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怨糾葛,斷不是因為她。


    同樣,也不是她能幹預的。


    因而宇文玦放開手時,梁婠甚至連眼皮也沒抬一下,十分配合地給他們騰地方。


    日頭高照,撒下的陽光莫名刺眼。


    高潛微微眯起眼,望著那個就連離去也不會迴頭看他一眼的人。


    原來,時間對她來說也是一樣,沒有用,再過去多久都沒有用。


    她沒法忘懷,他亦沒法忘懷。


    袖底拳心緊攥著,越攥越緊,身體也僵硬且寒冷。


    一如置身在冬夜雪原上,寒風肆虐、六出紛飛,他孤零零地躺在一個矮小的雪堆旁,閉上眼就隻剩下孤絕與荒寒。


    高潛自嘲似的微微一笑,發苦的嘴裏立時湧上腥鹹,慢慢垂下眼緩了緩,又悉數吞了迴去。


    不知怎地,他好像看到另一個自己,無所顧忌地衝上前去,一把將登上馬車的人拽迴來,她哭也好、喊也好,就算咬牙瞪著他、怨恨他、厭惡他,他也想把她拽迴來。


    甚至還想再問問她,是否記得曾心心念念要殺他?


    可他尚未死,她怎麽能一言未留就這麽走呢?


    怎麽可以……


    還未等高潛緩過神,有人捧著一個極小的盒子走到他麵前。


    宇文玦站著未動,眉目沉沉瞧過來,不置一詞。


    高潛瞥一眼小盒子,又望一眼不遠處的馬車,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全然一派無所謂的樣子。


    “不必了。”


    即便是不打開,他也曉得裏頭裝的究竟是何物。


    宇文玦眼眸微沉:“我並非是幫你。”


    高潛對上那雙眼睛,倏地一笑:“你自然不會。”


    話鋒一轉,揚揚眉:“誠然我所做的一切皆是無用,那你呢?你就確定能留得住她,確定她心中的那個人是你嗎?”


    宇文玦緊抿唇,眸光冷了又冷,麵上一片默然,無情無義的。


    “縱然不是我,也絕無可能是你。”


    高潛胸口一痛,點點頭,幽幽笑了起來:“她恨我,我一直都知道。從前如此,現在如此,往後亦如此……於我而言,沒有任何差別,我亦能坦然麵對這純粹的恨,可你呢?”


    宇文玦眸光一凝,抿緊嘴唇,臉色極為難看。


    高潛笑容越發深了:“你是他不假,但你也是他。我頂多是從未得到過,而你……”


    餘下的話再未繼續。


    高潛笑著接過小盒子,拿在手裏揚了揚,複雜而挑釁的眼神瞧他。


    此時,心裏有多痛不堪忍,就有多快慰意爽。


    自己不好受,他也休想好過。


    並非是梁婠好奇偷聽他們在講什麽,隻是恰好靠在窗邊,風吹得簾帳飄動。


    明明是宇文玦說有話要講,可不知為何,他將解藥給了高潛後,幾乎不怎麽說話,反而是高潛一直講不停。


    兩個人,一個臉色越來越陰沉,另一個神情越來越鬆快。


    可若當真鬆快,這……


    梁婠蹙著眉揉了揉心口,有些沒搞懂。


    突然,一把長劍架上高潛的脖子。


    梁婠一驚,趕忙彎腰鑽出馬車,隻隱約聽得一聲‘再殺一次’之類的。


    觸及梁婠疑惑的目光,宇文玦眸光暗了暗,長劍一甩,轉身就朝她走來。


    他臉色很不好,唇色也泛白。


    定是牽動傷口了!


    梁婠急忙跳下車去扶他。


    宇文玦什麽話也未說,隻是將她的手抓得很緊。


    梁婠想了想,還是轉過身對高潛道:“你無需疑心他,他若真想做什麽,塗陽城保不住。”


    說完,握緊宇文玦的手往前走。


    高潛瞧著那決絕的背影,某處撕扯般地疼。


    堅定不移的選擇,不問緣由的信任,明目張膽的維護……無論哪一個,都是他苦求不得的。


    高潛勾了勾唇:“倒持泰阿,授楚其柄。”


    梁婠明顯感覺到握住她的那隻手僵了一下。


    她抬眼瞧過去,正好同宇文玦目光相觸,饒是一閃而過,她依然捕捉到那絲慌亂。


    再看高潛,梁婠明白了。


    他還在為當年的事糾結?


    他說這話,不就是在變相的說陸修是陸琪嗎?


    是,前世陸修是把他的權勢架空,讓他成為徹徹底底的傀儡,靠著整日裝瘋賣傻、飲酒作樂苟且偷生。


    梁婠了然一笑,索性迴過身,有些事是該說個清楚。


    “這個故事我聽過。”


    高潛眉頭緊擰,靜靜看著梁婠,眼神複雜。


    宇文玦一言不發。


    梁婠道:“昔年,楚王當政,寵信侍衛陸琪,初時,陸琪對楚王忠心耿耿,時間久了,陸琪權勢漸長,意圖篡位,甚至最後還將楚王囚禁起來。”


    高潛欲言又止,終是沉默。


    宇文玦眼神微微一沉,不知在想什麽。


    梁婠看他們一眼,對高潛坦白道:“當年,屏州城的城防圖是我泄露給周國的,周國送給我的那些財寶便是酬謝,屏州失守全然與他無關,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反倒是他一直堅守屏州,甚至做好以身殉城的準備——”


    忽而一頓,又道:“對了,我啟程去屏州的前一夜,他委托周昀跟我說情止於此,還要秘密將我送離晉鄴,我想你應該明白這是何意。”


    高潛眉頭皺得很緊。


    梁婠繼續道:“高潛,不管你信或不信,他無愧於陸氏、無愧於袍澤、更無愧於大齊,反倒是你,是陸氏,還有大齊容不下他……”


    她眼睛微微泛潮。


    “屏州城一事,是我有愧,可若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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