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被抱住,腦袋有一瞬間空白,抱著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的靈魂擠出軀殼。


    好像墜入蒙蒙霧靄中,周圍掩藏著不為人知的山唿海嘯、鯨波鱷浪,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襲來……


    梁婠僵僵站著,待醒過神要伸手推開他。


    “高——”


    話未說完,手剛抬起,指尖還沒碰上他,他鬆開手。


    密道幽暗,梁婠有些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我們走吧。”高潛退後一步,聲音又低又輕。


    說完也不看她,轉身就走,就像方才那個擁抱是幻覺。


    出口有人高舉火把等著,旁邊還有一個胖胖的人,伸長脖子往密道裏瞧,急得不行。


    直至看見兩人平安無事從密道出來,擰緊的眉頭才微微一鬆。


    “皇後娘娘,您,您終於迴來了……”


    錢銘嗓子一哽,胖胖的手抹著眼淚,小眼睛映著火光,亮亮的、紅紅的。


    守在外麵的人齊齊望過來。


    高潛一把提起錢銘的後領,將人推到一邊,也不看他。


    “再廢話,把你當大石扔下城牆。”


    錢銘怯怯縮著脖子,訕訕捂上嘴。


    這時,趙琰將軍已領著副將迎上來,周軍攻勢甚猛,城中兵力並不能支撐太久。


    梁婠皺眉看高潛一眼,還未張口,卻聽他道:“錢銘,送皇後去休息。”


    說罷,帶著人就要走。


    “等等,”梁婠上前兩步,“妾隨陛下同去。”


    高潛沉默一下,點頭同意:“好。”


    梁婠跟著高潛登上城牆,城上城下皆是嘶吼與哀嚎聲,空氣裏全是血腥與皮肉燒焦的混合味道。


    放眼看過去,同猜想中的一樣,大部分士兵都是帶傷上陣,如果與周軍正麵硬剛,根本沒有勝算的可能。


    再看準備的大石,也是所剩無幾。


    王庭樾帶人拖拽著宇文珂上前,可礙於火箭不斷從牆外射進城內,無法靠近牆邊。


    梁婠略略思考,建議將其置於醒目位置,兵士們見到俘獲敵軍主帥,頓時士氣大增。


    這時,有將領匆匆來報,周軍正在集中力量用衝車撞城牆,有個別地方已露出缺口。


    土夯的城牆並不能抵禦一切,周軍若是一直不退兵,城牆遲早會倒塌。


    有人提議搜集城中的布匹,做成又厚又寬的帳幔,用來減緩衝車的威力。


    高潛當即命人去取布匹,又親自帶人用柵欄去堵城牆缺口。


    梁婠則領著錢銘同城中婦孺傷殘一同做帳幔。


    帳幔做好,衝車的力道果然驟減,見狀,周軍又將鬆枝、麻杆綁上長杆,沾了油膏後,去燒帳幔。


    對此,高潛又命人用勾刀砍斷燃燒的鬆枝與麻杆,火球一個個掉落,反倒燒到周軍自己,死傷不少。


    情況雖有所好轉,但仍不敢掉以輕心,梁婠交代錢銘領著人就地取材,找了不少蕁麻草,簡單處理後往城牆下撒,周軍雖被盔甲包裹,可露出的臉和手,隻要一經接觸就會變得又疼又癢。


    梁婠對王庭樾耳語幾句後,親自看著宇文珂。


    對於宇文珂兇神惡煞的眼神,梁婠毫無反應,隻在給他補針時,才正眼看他。


    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牆下嘶吼聲漸漸弱了下去,高潛命趙琰鎖著宇文珂登上城牆的最高處。


    梁婠想了想還是決定跟上去,不露麵,隻躲在雉堞(zhi dié)後,悄悄往外看。


    經過一夜奮戰,城內城外的士兵都是皮破血流、疲憊不堪。


    猛不丁看到宇文珂,牆外一片嘩聲。


    周軍本就聽得傳言,國公遇襲,被齊軍抓獲,可遲遲不見國公露麵,便都半信半疑。


    現下國公被押著出現在兩軍陣前,登時周軍叫叫嚷嚷、群情鼎沸。


    比起周軍的慌作一團,齊軍挺直腰杆,鬥誌昂揚。


    梁婠朝城下掃視一圈,領兵的幾員大將都是宇文珂素日裏的親信。


    她在演武場都見過。


    梁婠低下頭,心思轉了又轉。


    她本想拿宇文珂要挾周軍退兵,現在隻怕要改變主意了……


    “娘娘,您還是去休息吧。”


    錢銘圓圓的腦袋湊了過來,嚇了梁婠一跳。


    她沒迴答錢銘的問題,而是唿了口氣,抬眸看向也正盯著她看的高潛。


    梁婠略一斟酌,對高潛道:“還請陛下殺了宇文珂。”


    “為何?”高潛一詫,很是吃驚。


    梁婠眼睛快速往周圍瞟一圈,踮起腳尖附上他的耳朵,放低聲音解釋幾句。


    溫熱的氣息灌進耳朵,神思微晃之際,一股暖流瞬間流向他的四肢百骸,走過他身體的每個角落。


    他眯起眼,一動不動。


    待聽完她簡短的幾句話,他的瞳色越來越深,唇邊的笑意也越來越濃。


    梁婠再看過去,趙琰還在高聲與城下的人交涉。


    見到宇文珂被俘,宇文珂幾個親信當即眼神交匯,後來索性湊到一起,貌似在商量著法子營救。


    宇文珂雖被堵住嘴、大刀還架上他的脖子,可他仍昂首挺胸,嗚嗚大叫,像在給城下的士兵訓話一般,樣子兇狠,完全沒有因為落在敵人手上便減了氣勢與威風。


    與之張狂霸道的模樣一比,他旁邊的趙琰則斯文太多,不禁襯得氣勢弱了些。


    她聽起來不過一串辨不清內容的嗚嗚叫聲,可城下的幾個親信像是聽懂了似的。


    更有一個邁出一步,大聲喊話:“爾等守著孤城多日,遲遲不見救兵,何苦拿命死守,不如早早投降!”


    “齊軍聽著,你們誰放了國公,定封官加爵、賞金賞銀、並贈絹帛美人,這不單單是一條生路,更是你們在齊國永遠都實現不了的飛黃騰——”


    噌的一聲,耳邊響起尖銳的長劍出鞘聲,不等趙琰反應,一股溫熱而鮮紅的血霧噴射出來,濺濕周圍的人和物。


    前一刻還發出嗚嗚聲的人,眨眼間,血球似的頭顱從城牆上咚的一聲跌落下去,滾出去好遠一截。


    城上城下的人不約而同地靜了一刻,有的人甚至沒反應過來,隻覺得有什麽東西一晃而過,低下頭跟著那血色的印記一路尋過去,瞪著眼睛看了又看,才驚覺,那是,那是晉國公宇文珂的頭……


    眾人再抬頭望過去,一具無頭屍體旁,站著玄色衣衫的人,濺上血的臉陰鬱蒼白,舉著滴血的長劍,居高臨下瞧他們,語氣涼涼的。


    “以爾主帥頭顱,祭我塗陽城,誰若來犯,皆此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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