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珂伸出手,立即有人將箭矢小心放進他的掌心。


    他將箭搭在弓上,對準數十丈外綁在射棚上的人,微微眯起眼,緩緩拉開弓弦。


    突然,他手指一鬆,箭矢劃破長空,直直射了出去,分毫不錯,正中咽喉。


    “國公,好箭法。”


    有容顏姣好的女子微笑著送上恭維,體貼地遞上絹帕。


    侍從接過弓讓到一邊。


    宇文珂沒接絹帕,冷冷瞥她一眼:“你親自去一趟不也沒用?”


    馮傾月穩住心神,不緊不慢道:“國公誤會了,妾此番上門拜訪,並非是為了將側妃綁來,而是另有目的。”


    宇文珂接過絹帕,擦著額角的汗珠,哼道:“行,那你說說。”


    馮傾月垂下頭,恭敬道:“妾此行目的有三。其一,國公婚宴之日,齊王有要事提前離席,結果迴程途中不幸遇到刺客,妾隻是替國公送上問候。”


    宇文珂眸光銳利:“可見到人?”


    馮傾月點頭:“見到了,齊王不僅安好無恙,還親自蒞臨災區安撫難民,可是——”


    她話語一頓,微微抬眼:“可是側妃與太醫令寸步不離跟著他,聽說妾離開後,齊王殿下還因中暍(yē)昏倒,您說這天尚未熱得厲害,都能中暍,實在是……”


    她話沒說完,可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宇文珂丟掉帕子,冷笑一聲:“欲蓋彌彰。”


    馮傾月紅唇輕啟:“正是。”


    據他們所知,宇文玦身負重傷,可對外卻隻字不提,甚至還一如前日一般,正常處理治水救災一事。


    “隻要將梁氏抓來,這次,齊王未必還有命逃掉……”


    馮傾月又道:“其二嘛,妾去看看,除了側妃,還有沒有另一個女子陪在齊王身邊。”


    宇文珂先是一愣,隨即了然,倘若側妃不是梁氏,那麽梁氏定然另有其人。


    馮傾月看一眼他的表情:“除了側妃,齊王身邊確實沒有其他女子。”


    “另外,妾找側妃敘敘舊,順便再知會她一聲,他們有人落在妾的手中,她定會想著法子營救。妾還告訴她,夫人邀請她去別院。”


    “可她並沒應允。”宇文珂神情不以為然,可語氣已鬆緩不少。


    馮傾月道:“妾跟她說那麽多,隻是為了側麵試探她,至於她是不是梁氏並將她抓來,這要靠另外一個人。”


    她微微一笑,“就是不知國公肯不肯借人?”


    宇文珂緊抿著嘴,先看一眼遠處的射棚,又扭頭再看馮傾月。


    有了對比,高下立見,不免有些興致缺缺。


    不過,女人嘛,就跟權力、財富是一樣的,多多益善。


    他盯著她:“你既然如此認定側妃就是梁氏,為何竟也不知她會騎射?”


    馮傾月一頓:“或許是後來學的。”


    畢竟,她風光無限當著寵妃的時候,自己正飽受摧殘與淩辱……


    馮傾月慢慢垂下眼,心底的恨意幾乎要將她吞噬殆盡。


    說什麽也要將梁婠抓來,讓她也嚐嚐——


    忽然,宇文珂笑了一聲。


    馮傾月如夢驚醒,抬頭就見宇文珂負著手,懶洋洋一歎。


    “等殺了宇文玦,留著她與你做個伴吧?”


    馮傾月猛地一怔,扯了扯嘴角,勉強擠出一絲不像笑的笑。


    “……好。”


    *


    梁婠剛幫宇文玦換好藥,就有侍女走進來。


    “側妃,太醫令說東西都已經備好了。”


    梁婠扶著宇文玦重新躺好,再迴頭看過去:“好,我馬上來。”


    宇文玦皺了皺眉:“今日還要去?”


    梁婠替他掖好被角,點頭:“太醫令年紀大了,我去給他幫忙,再說,醫術想要精進,不是單憑讀書,而是要通過各種各樣真實的病例,他既然願意提點我,又是救人性命之事,我為何要拒絕?”


    宇文玦半眯眼看她片刻,垂眸拉住她的手:“再過兩天,我送你去藺城。”


    梁婠剛要點頭,又停下看他:“等殺了宇文珂。”


    想到演武場,梁婠實在不知該如何同他解釋,他不問,但不代表他心裏不疑惑。


    她有些猶豫開口:“有件事想告訴你,我的騎射是,是高潛教的,並非是我有意隱瞞,而是……”


    那些記憶實在不堪。


    高潛指著對麵一個個活人問她,是選擇讓他們挨了一箭又一箭、不勝其苦,還是一箭喪命、痛快死去?


    他握著她的手,手把手的教她……


    演武場上的叫好聲,隻能喚醒她刻意遺忘的東西。


    梁婠吃痛,抬抬眼,疑惑看過去。


    宇文玦沉著眉,眸中情緒難辨,渾然不覺握住她手的力道有多大。


    梁婠能感覺到他心情極不好,卻盡力克製著。


    半晌後,他聲音很低:“我知道的。”


    知道?


    梁婠微微詫異。


    宇文玦沉默一下,她在那皇宮裏是如何過的,他很清楚。


    正要再說,有人停在門口,應是來送公文的。


    梁婠往門口看一眼,抽迴手,陳太醫也還等著,有什麽話也不是非要這會兒說。


    “等我迴來。”


    她又扶著他稍稍坐起來些,安頓侍女幾句才離開。


    汾河下遊受災情況嚴重,官府集中搭建了供難民暫時落腳居住的棚戶。


    宇文玦看過之後,覺得隱患頗多,便要重新規劃。


    梁婠看過他新作的草圖,到底是經曆過災情、疫情,確實要比目前的合理很多。


    然水源受到汙染,人口又集中,眼見天氣越來越熱,唯恐生出瘟疫。


    前些天已有人出現上吐下瀉的情況。


    因而,除了宇文玦奏章中上報此事外,太醫令也一連多次奏請周君,望能多籌集些藥材,以備不時之需。


    許是以齊國為前車之鑒,朝中除個別質疑齊王誇大災情的聲音外,周君及大部分人倒還算支持。


    這兩日不僅送來了藥材、糧食,還派來十名太醫,協助太醫令。


    人多,辦法多,形勢漸漸好轉。


    梁婠每日跟著太醫令四處巡視,有些棘手的病症由他們親自醫治。


    陳德春一偏頭,就見梁婠低頭念叨著什麽,核桃臉不由一笑。


    “還在想方才那個患者?”


    梁婠愣了愣,麵紗下的臉一紅:“若非太醫令在,隻怕我要誤診了。”


    陳德春搖頭:“醫書上的東西也未必全對,不過是前人憑著經驗總結出來的,您隻是接觸的實例少……”


    他們說著話就要進棚子,不想有人追上來。


    “醫女,那張大喜家的說忽然腹痛不止,您快去看看吧!”


    巡視期間,她都是蒙著麵紗,也不以齊王側妃自居,旁人都隻當是太醫令的女弟子。


    什麽女郎、女醫的,怎麽順口怎麽叫。


    行醫者多男子,她這麽一出現,確實方便不少女子。


    不過隔著兩三個棚戶,很近。


    梁婠跟著那人直往剛出來的棚戶去。


    每個棚戶隔著麻布帳子,婦人在裏頭不停地呻吟,聽起來很痛苦。


    她前腳剛邁進去,後腳就被一把匕首抵住腰。


    “妖女。”


    他聲音藏著笑意。


    梁婠站著沒動,她能看見斜對麵忙碌的太醫令,和路麵上走動的巡邏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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