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婠渾身一震,不是馮亭,是,是他嗎……


    可他怎麽會在這兒?


    梁婠眯起眼,再不敢邁出一步。


    多少個夜裏,總能聽到有人喚她,一聲一聲的婠婠在喚她。


    可每當想要上前,她就會醒來,發現不過是黃梁一夢。


    梁婠站在原地,睜大眼睛,極力想要看個清楚,可視線全然一片模糊。


    堵在嗓子裏的千言萬語,到最後都隻剩下哽咽。


    淚眼模糊中,她看到一個清俊頎長的影子,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不過須臾,就走到她的麵前,隔著一步之遙的距離停下。


    他紅著眼睛,默默注視著她。


    情愫湧動,恍若隔世。


    梁婠不敢擦眼淚,目不轉睛盯著眼前人,心像被人徒手撕著,鮮血淋漓地疼。


    他們明明離得這麽近,卻又那麽遠。


    梁婠偏過頭,擦一把眼淚,再看他:“為何迴來?”


    宇文玦心下微窒,“因為你在這兒。”


    梁婠喉頭一緊,閉了閉眼:“為何現在才來?”


    是鮮有的委屈與埋怨。


    宇文玦心口痛了一下,克製著,想幫她拭淚的手又收了迴去。


    要如何解釋看到的那些曾經,她主動伸過來的手,被他冷眼無視?


    他眉頭緊擰,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自己,更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


    從未想過,她的夜夜噩夢,竟也有他的一份原因。


    梁婠看到他垂落迴去的手,心裏又酸又疼,眼睛通紅:“你是還在生我的氣嗎?”


    生氣?


    宇文玦心口像被剜了一刀。


    不,該生氣不是他,而是她。


    宇文玦輕輕搖頭,扯了扯唇角,難以言明。


    梁婠雙眼深深盯著他:“那是為何?”


    “婠婠……”宇文玦喉頭一哽,聲音啞啞的,他不確定她還想不想見他。


    可就這麽一句婠婠,梁婠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


    宇文玦歎息中上前,抬起她的臉。


    “婠婠,你是想見我的,對嗎?”


    那句陸修是不是還活著,一定不是宋棉想問的。


    梁婠仰著麵,仔細盯著這張朝思暮想的臉,指尖一點點描摹他的眉眼,肌膚相觸是溫熱的、是真實的,還有鼻息間淡淡的冷鬆木香味兒。


    是隻屬於梁婠的陸修。


    她除了拚命點頭,再說不出一句話。


    她怎會不想見他呢?


    宇文玦紅著眼睛低下頭,幫梁婠擦掉眼淚,笑了:“隻要你想見我,我就一定會出現在你麵前。”


    梁婠也笑了,整個人被抱進一個溫暖又安心的懷抱。


    她緊緊圈住他的腰,閉著眼,貪婪地嗅著清冽又熟悉的香味兒。


    是活生生的陸修。


    梁婠將頭埋進他的胸口,感受著裏頭有力的心跳,真真切切是那個陪著她度過漫漫長夜、讓她一度貪戀又不舍的懷抱。


    忽然憶起那穿胸一劍,梁婠不敢用力,隔著衣服小心摸了摸:“還痛嗎?對不起,都怪我沒有跟你說清楚。”


    宇文玦攥住她的手指,放在唇邊吻了下:“放心,早就不痛了,你隻想讓我好好活著,對嗎?”


    他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托著後腰的力道恨不得將她嵌進身體。


    “你想告訴我,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是嗎?”


    他果然看到她留下的束發。


    梁婠的眼淚奪眶而出,想抬頭,卻被他鉗製著動不了,渾圓的肚子也不能給他們製造半點距離。


    宇文玦微微一歎:“婠婠,以後再有任何事,不許瞞著我,更不許獨自硬扛著,好嗎?”


    以後?


    梁婠胸口劇痛,抬手撫上他的臉,吸著鼻子:“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


    宇文玦吻了吻她的頭頂,目光微潮:“不用問,我都知道。”


    “都知道?”梁婠訝然,笑眼裏盡是淚水,順著眼角肆流不止。


    宇文玦眯眼頷首,嘴裏發苦:“嗯,都知道。”


    他離開一點,俯下頭看她:“就算不知道也無妨,我隻信我信的。”


    梁婠心中澀然,這話他曾說過,少時知曉身世後,他不信北周,亦不信陸氏,而是親自去查證。


    所以,他才會來找她?


    宇文玦沉默一下,又道:“我還知道你腹中是我們的孩子。”


    梁婠眼淚一滯,怔愣看他,不可置信。


    宇文玦笑著輕輕揩去她的眼淚:“你曾經告訴過我的。”


    梁婠幾乎忘了流淚,傻傻盯著他看,實在不明白緣何這麽說?


    宇文玦看著她濕紅的眼睛,心髒如受重錘一般,一下一下被砸得生疼,扣著她的腦袋按在懷裏。


    姚錦瑟一事上,她對他說過,女子若是經曆了那樣的遭遇,是無法心無芥蒂與人生子的。


    可他的婠婠所遭受的,卻是十倍百倍都不止的傷害。


    而他那時也隻是冷眼旁觀、漠然視之。


    宇文玦閉起眼,微微吸氣,再也遏製不住濕濕熱熱的液體順著麵頰滑落。


    他緩了緩,聲音平靜,不露半分情緒。


    “婠婠,跟我一起走,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重新開始?”


    “是,重新開始。”他鬆開她,望著她的眼睛輕輕點頭。


    梁婠眼底湧動,是啊,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隻要她點點頭。


    可是她沒有動,目光一瞬不瞬盯著這張讓她迷戀的臉。


    她啞著嗓子開口:“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神思微動,心如擂鼓。


    她隻顧著沉浸在重逢的喜悅裏,卻忘了一件極重要的事兒。


    知道他是周人,當日他被帶走時,來接他的人,單從言談舉止就可窺見絕非常人。他們那般處心積慮設計,費盡心力謀劃,就算是屍體都要帶迴北周的,又怎麽可能隻是一般的細作?


    還有先後兩次送給她的財物,和那枚放在繪了纏枝蓮盒子裏的白玉玦。


    能借著北周皇帝之手送禮給她,又怎麽可能是普通人?


    梁婠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宇文玦脊背微微一僵,本能的,關於陸修的那些記憶紛揚而至。


    不,那些不屬於他,他們都死了,他隻是他。


    他要用新的身份重新開始。


    “我——”


    砰的一聲,門被狠狠撞開,欲出口的話猝不及防被打斷。


    梁婠心上一驚,抬眸看過去。


    一前一後進來兩個人。


    女的是一張生臉孔,緊跟其後的是一個舊相識,尉遲淵。


    女子一襲紅衣紅裙,手中提著一把長劍,微揚的俏臉、倨傲的眼神,英氣逼人、豔光四射。


    她看過來的眼神肆無忌憚。


    對上自己打量的目光,女子笑了。


    “怎麽,你還不知道他就是大周的齊王宇文玦嗎?”


    她臉上洋溢著不敢小覷的傲氣,語氣全是嘲諷。


    “堂堂大周尊貴的齊王殿下,不遠千裏趕來齊國晉鄴,美其名曰刺探敵情,不想卻是為了私會敵國齊君的寵妃,甚至還要拐著人家私奔,宇文玦,你可真是了不起!”


    梁婠心頭一緊,沉默看向牢牢抱著她的人,竟然是宇文玦嗎?


    再瞧著紅衣女郎利落的身手,就連淵都攔不住她,定不是一般的閨閣女子。


    尉遲淵寒著臉上前,先是對著宇文玦領罪,又對著梁婠恭敬行了一禮:“夫人。”


    夫人?


    蕭倩儀的笑容立時僵在臉上,且不說除了宇文玦,她從沒見過尉遲淵對誰這般恭敬過,就是這句夫人就足夠令她心下震蕩的。


    曾一度以為,齊王府中青竹口裏的那一句夫人是指已經和離的原配夫人,曹氏。


    真沒想到,他們口中的夫人,竟是這麽一房妾室。


    妾也配稱作夫人?當真是大言不慚?


    蕭倩儀看到宇文玦攬著布衣女子的手一刻不鬆,不覺刺痛了眼睛。


    昔日大司馬被寵妾迷得神魂顛倒的傳言,到底是真的。


    蕭倩儀扯著嘴角隻想笑,如何也沒想到,整日冰清水冷的宇文玦,竟還有這般深情繾綣的時刻?


    宇文玦表情漠然地轉過臉看她:“出去。”


    隻有冷冰冰的兩個字。


    蕭倩儀不予理會,眼睛隻盯著梁婠上下打量,忽然挑眉一笑:“怎麽他還沒告你他究竟是誰嗎?那你可得小心了,說不定他是故意利用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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