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心裏有事兒,就這一頁紙,每個字都認識,可連在一起看了許多遍,也沒看明白究竟講了些什麽內容。


    梁婠索性合起書放去一邊,再轉眼,就見沅芷靠在一處,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


    怪不得半晌不見她說話。


    梁婠輕喚一聲:“沅芷,去睡吧。”


    沅芷揉著眼睛,迷糊看過來:“娘娘要歇了?”


    梁婠應了聲,催促她去休息。


    沅芷熄滅最後一盞燈,打著嗬欠離開。


    梁婠躺著,腦袋裏亂糟糟的。


    不是沒懷疑過張垚是北周的細作,可還未來得及深挖,張寶月就死了,就連張垚也跑了,不能殺了張垚報仇,實在可惜。


    張寶月真的是畏罪自殺?


    那封認罪書又是不是針對高潛所設計的?


    又是誰設計的?


    沐宴會不會知道什麽,他翻看《左傳》一定不是巧合……


    月光透過窗子落在地上,斑駁點點。梁婠聞著臘梅香,胡思亂想中竟也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梁婠睜不開眼,可過沉的身子壓得她難受,睡不了多久就得換個姿勢,一夜翻來覆去,睡不踏實。


    梁婠照舊再一次翻身。


    可這迴兒有點不一樣,她分明感受到一種氣息,壓迫的、危險的。


    梁婠疑疑惑惑睜開眼,冷不防對上一雙烏溜溜的眼,在黑洞洞的屋子裏顯得明亮又瘮人。


    玄色的人影像是隱匿在深夜裏的一隻黑色狸奴,直直盯著她瞧。


    高潛?!


    梁婠驚出一身冷汗,瞪著眼珠從床上彈起來。


    砰的一聲,她的頭結結實實撞上另一個腦袋。


    梁婠捂著額頭,疼得抽著氣、眼淚直流。


    一顆心狂跳不止,不是做夢,高潛真的半夜三更出現在她眼前!


    ……他該不會是發病了吧?


    梁婠滿臉戒備,快速抹掉眼淚,一邊小心翼翼向後挪,一邊眼睛往四下瞟,找尋可直接上手的武器,以備不時之需。


    高潛隻在吃痛聲中後退一步,再無其他任何反應。


    梁婠仔細朝他臉上看,不敢大喊大叫喚人,生怕刺激到他。


    她穩了穩心神,小聲試探:“陛下?”


    有月光的夜裏,屋子不算太黑,眼睛一旦適應了,還是能將四下看得清楚,包括站在眼前的人。


    高潛輕應了聲,怨怪看她一眼,似乎想揉額頭,可手抬至一半,又垂了下去,忍著疼轉過身,背對她站著。


    他聲音很輕:“你不用怕。”


    看來人還是清醒的。


    “好,妾不怕。”


    梁婠故作輕鬆應一聲,實則心裏半點也不敢放鬆,眼睛時時刻刻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陛下怎麽突然過來,妾這就喚他們來——”


    高潛打斷:“別驚動他們,我就是來看一眼。”


    看一眼?


    萬一看得不順眼了,一刀了結?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梁婠咬咬牙,放緩語氣:“那陛下看完了就迴去休息吧。”


    說完緊盯著他的手,不敢大意。


    高潛沉默一下,迴過頭猶豫問:“你能陪我一會兒嗎?”


    陪?


    梁婠頭皮一陣發麻。


    高潛垂下眼道:“我做了個不太好的夢,你陪我說會兒話,我忘了那個夢,就迴去睡。”


    梁婠暗咒幾句,勉強擠出一個笑:“那行,不過要說話,還是點盞燈吧?”


    聽得這話,高潛當即轉過身,答應得幹脆:“好!”


    說好點燈的,高潛隻站在床邊一動不動。


    梁婠與他大眼瞪小眼。


    片刻後,梁婠歎了口氣,“陛下稍等一會兒。”


    “好。”


    梁婠有些笨拙地爬下床,赤腳站在地上,就著月光穿上鞋子,又在案幾上找到油燈,摸索了半晌,才摸到火折子。


    一燈如豆,忽明忽暗。


    可就這麽點亮光,仍覺得安心不少。


    梁婠放下火折子,正想找件衣服披上,卻聽高潛道:


    “夜裏涼,你還是迴床上躺著。”


    梁婠愣了愣,往床上看一眼,深更半夜,兩個人躺床上說話?


    “不用了,妾也不困——”


    高潛沒給她往下說的機會,撩起衣擺順勢坐在床前的腳踏上:“你躺著,我坐著。”


    說罷,他抬手揉了揉額角,嫌棄道:“梁婠,你頭的可真硬,我就沒見過哪個女子像你這麽——”


    高潛話說一半停下,看著梁婠舉著燈站在地上沒動,不由帶了幾分怒氣。


    “你還愣著做什麽?難不成孤放著那麽多妃嬪不幸,還會強迫你一個孕婦?”


    他說完偏過頭拉扯著衣擺,也不再看她。


    擱在以前不好說,現在,確實不至於,至少連日來共處一室都相安無事,雖說有沐宴陪著,但高潛這個人真要想如何,就算有十個沐宴在,也是攔不住的。


    何況,且不說他現在一心撲在親政上,就算沒有,他也不會在女色上委屈自己……


    這麽一想,梁婠舉著燈走近。


    油燈放在床邊,梁婠脫掉鞋子爬上床。


    高潛比她矮一截,蜷坐在腳踏上,後脊不但未挨床榻,還離得一段距離。


    梁婠瞅一眼,裹好布衾靠坐著,想必還是為了張垚的事。


    可他說要她陪著說話,卻又遲遲不見張口。


    梁婠皺眉想想,他剛來時好像說是因為做夢了。


    哼,定是兩世濫殺無辜,作孽太多,現在冤魂索命來了。


    梁婠冷瞥一眼,活該。


    “梁婠,你對這個孩子真好。”


    不想高潛忽然迴過頭看她。


    梁婠表情有一瞬僵硬,自己對這個孩子的緊張程度,確實值得讓他懷疑,甚至,他問她的那句話,也不好說是不是在試探她。


    梁婠低下頭:“既然是我將他帶到這世上的,那我就該盡我所能照顧他、對他好。”


    高潛側過身,瞧著她:“你恨你的母親嗎?”


    梁婠點點頭:“恨的。”


    “我也恨。”


    高潛恨太後,她是知道的。


    他垂眸笑了笑:“可我和你不一樣,你會喜愛你的孩子,而我不會。”


    他頓了下,又補充道:“就算是我的孩子,我也不會喜愛他。”


    梁婠抬頭,燈火隻照亮他的半邊臉。


    “所以,迄今為止,陛下隻有兩個皇子?”


    入宮這麽久,她未見過他親近過太子與二皇子。


    高潛默了默,道:“多一個皇子,隻會多一個人盼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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