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不知是被誰一分為二劈開,滲出殷紅的血,裏頭白色‘果實’軟乎乎,像肉蟲。


    梁婠一動不動盯著地上的東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高潛蹙緊眉,低下頭看她:“這是何物?”


    梁婠愣愣瞧著,張了張口:“……像是蠱,我曾在民間聽過,俗稱草鬼。”


    高潛徒然變色,眼眸陰沉可怖:“好一個賢良淑德的皇後,竟敢在皇宮行巫蠱之術!”


    曆朝曆代對巫蠱之術都是明令禁止的,一經發現必處以極刑,在場之人無不噤若寒蟬。


    “傳孤令,即刻拿下昭陽殿!”


    錢侍中與江護軍領命,帶著人一道離開。


    高潛再低頭,梁婠已然不省人事。


    一眾人手忙腳亂,傳太醫的、收證物的……


    *


    窗外,天已大亮。含光殿的燈火,徹夜未熄。


    沅芷掩嘴打了個哈欠,輕手輕腳地滅火燭,不料細小的動作還是驚醒了眯眼小憩的太醫。


    他眉頭深鎖,坐起身繼續翻著案幾上的書。


    沅芷伸著脖子朝書上瞟了幾眼,與素日常見的醫書很不一樣,上麵畫的圖案瞧著稀奇古怪的。


    她正想開口問一問,卻聽得裏間有說話聲,兩人相視一看,都放下手裏的活往裏麵去。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子落在高潛的臉上,迷迷糊糊中他抬手擋了擋,就這麽一擋,他清醒過來,猛地坐起身,偏過頭望著窗子,竟也不覺得刺眼,臉上表情似喜非喜的,緊接著,又抬起手,看了好一會兒。


    湘蘭聽到響動,迴頭一看,小榻上的人盯著手在發呆。


    “陛下醒了?”


    皇帝頭一次留宿含光殿,竟在內室的小榻上對付了一夜,他們也無人敢勸。


    湘蘭隻怕他晨起有氣,捏了把汗。


    高潛放下手,朝幾步外的繡床上看去,上麵的人還是先前的姿勢,昏昏沉沉睡著。


    昨晚睡得並不好,高潛揉了揉太陽穴。


    湘蘭輕聲道:“娘娘還未醒,陛下還是先更衣吧。”


    高潛沒反對。


    守在簾帳外的宮人,這才端著盆盂、幹淨衣物入內。


    高潛洗漱時,太醫在旁說著梁婠大致的情況,時不時停下來看看他的表情。


    太醫彎彎繞繞說了一車的話,高潛聽得頭越發疼了,關鍵是也沒幾句能聽懂的。


    他不耐煩地將淨過麵的葛巾扔進銅盆裏,打斷太醫的話。


    “你是想說蠱已經毀了,無法根除,是嗎?”


    太醫眼皮一跳,俯身跪下:“巫蠱向來被視作害人毒物,亦是禁忌之術,太醫署無人可解,臣等亦是翻遍禁書才找到這種折中之法,娘娘若是強行保胎,且不說會不會胎死腹中,就算是保住孩子,隻怕生產時,娘娘亦會難產,還有性命之憂。”


    “臣大膽向陛下坦言,幸而這蠱發現的及時,蠱毒未深入骨髓,尚能盡力一試,假若再遲幾日,隻能聽天由命。”


    高潛一直沒有出聲,視線投向床上的人。


    太醫微微抬眸,見皇帝未露怒容,想是折中的辦法可行,懇切道:“臣等也想保住皇嗣,可若真要清除蠱毒,必得服用烈性藥物,如此一來,定然會傷及胎兒,即便日後產下,亦是死胎。如若一直拖著……”


    太醫未說完,隻是歎氣,伏在地上長跪不起。


    高潛收迴視線:“一直拖著不治會如何?”


    太醫狠了狠心,抬頭道:“娘娘隻有落了這胎,徹底清除蠱毒,往後才有再孕的可能。”


    高潛沉默良久,輕輕點一下頭:“下去吧。”


    太醫了然,躬身退下。


    高潛站立好一會兒,看向一旁的錢侍中:“皇後招了嗎?”


    “皇後說不知情。”


    “哼,不知情?”高潛冷哼一聲,“將她扒光了衣服綁在昭陽殿前受淩遲之刑,命所有妃嬪、宮人、內侍觀看,孤倒要看看,她能堅持多少刀!”


    “皇帝!”


    簾帳外響起低低一聲。


    “尚沒有足夠的證據,豈可對一國之母如此羞辱?”


    太後沉著臉走了進來,宮人內侍垂首行禮,唯獨高潛直直站著,毫無反應。


    “太後說沒有足夠的證據?”高潛蹙眉笑了笑,“錢銘,你現在就領著太後去看看蠱,再去閬樺苑查一查那花的來處。”


    錢侍中勉強應一聲,扯著嘴角,神情尷尬看向太後。


    領?他有幾條命敢領?


    “太,太後——”


    太後視線掃過床上昏睡的人,停在一張哭笑不得的臉上,無奈擺擺手。


    “你們都出去。”


    得了特赦,錢銘、湘蘭等人通通退去外間。


    太後略停一停,放緩了語氣:“皇帝今日竟連早朝都罷免了,如此成何體統?”


    高潛抬腳索性坐去梁婠床邊,沒外人在場,裝都懶得裝。


    他抓起梁婠的手,垂頭擺弄:“那朝堂上有沒有我,重要嗎?”


    太後皺眉:“堂堂一國之君,怎能胡言亂語?”


    “嗬,母後也知道我是一國之君啊?”高潛搖頭冷笑,“一國之君?這究竟是誰的國,我又是誰的君?”


    “你——”


    “我哪裏說錯了嗎?”高潛頭也不抬,撐開梁婠的手掌,與她十指相扣。


    太後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她來此不是與他爭執的。


    “皇後這事你若肯作罷,往後你想留著她就留著吧,前提是她能安分守己。”


    高潛吃的一笑:“母後明明不喜歡皇後,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護著她?”


    太後看著他,歎氣:“我不是護著皇後,我是護著你。”


    高潛幽幽笑著,諷刺至極:“護著我?母後是護著自己那顆玩權弄勢的心吧?話說至此,真叫我不得不佩服,母後是一等一的好手段,能調教出那麽一條俯首帖耳的狗。”


    太後無視他的冷嘲熱諷,道:“阿潛,母後這都是為你好。”


    高潛抬眉:“太後若無其他事就請迴吧,淑妃尚在病中,孤無力與你寒暄。”


    說罷,低下頭看著手中細軟的手指。


    “皇後之事就不勞太後費心了。太後方才也說,孤是一國之君。既然是一國之君,若是連一人都護不住,又何談護萬民、護天下呢?”


    太後聽得一怔,隨即笑而搖頭。


    “阿潛,你確定她想要你護嗎?”


    高潛捏住手指,笑了下:“那是她的事,與我何幹?”


    “還有,”太後眸光一凜,“你拿她當個寶貝似的捧著,可你確定那肚子裏懷的,是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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