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婠上迴來這裏,還是去屏州前。


    秋季的閬樺苑不是純粹一片蒼翠青綠,而是多了些暗紅橙黃,青石磚的路麵上,有零星落葉。


    腳步聲引得低頭侍弄花草的內侍看過去,見到梁婠吃了一驚。著實沒想到淑妃會來閬樺苑,更沒想到還來了他們的住處。


    內侍兩隻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慌裏慌張上前行禮。


    “不知娘娘駕到,小的該死。”


    梁婠環視一圈,這個時候院子裏沒什麽人,應是都去各宮送花植了。


    見梁婠似乎在找什麽,宮人大著膽子詢問。


    “娘娘是找沐宴嗎?”


    梁婠本是隨意走走,聽他這般一說,順著話點頭。


    內侍臉上沒有輕鬆,反而苦惱起來。


    自皇後壽宴後,宮裏的人都知道,寵冠六宮的貌美淑妃將一個又醜又啞的內侍留在含光殿,每日除了打理花草,其它雜事一律不讓他沾手。


    含光殿、閬樺苑,他想在哪處都成,十分自由。


    可眼下淑妃找來,說明沐宴不在含光殿,但閬樺苑也沒瞧見他的影子,這人又會跑哪兒去了呢?


    內侍心思一動,提議:“不如娘娘在這兒稍等等,小的這便替娘娘尋他。”


    梁婠本就是隨口一應,便也由著他。


    “好。”


    內侍說走不走,這院裏一時除他再無旁人,倘若一會兒要人伺候,可又無人應聲,又該如何如好?


    正踟躕著,卻聽梁婠問:


    “你們平時也住在這個院子嗎?”


    “是,”內侍不知她問話的意圖,如實說道,“不過,掌事已經給沐宴單獨撥出一間,不再與大家混住。”


    沐宴得淑妃所喜,含光殿上下都對他很客氣。


    他們掌事一向極會來事,又怎會不抓住機會巴結?


    當然有人羨慕嫉妒,就有人心驚膽戰。


    內侍往身後一側的小院子指了指,“那邊就是沐宴的住處。”


    梁婠看一眼,微微頷首:“你去吧,本宮在這裏隨意走走。”


    內侍走後,梁婠順著內侍剛才所指的小院去。


    沐宴是宋棉不假,不但沒有對她心存惡意,甚至能感覺得到沐宴是值得信賴的,可他有時的舉動,實在叫人看不懂。


    院子很小,也隻有一間屋子,屋內陳設簡單,除了獨立幹淨,倒也沒什麽特別之處。可在皇宮裏,宮人內侍能這麽住著,足以證明其受寵程度。


    梁婠看了一圈,目光落在窗前的小幾上,書本攤著,硯台裏的墨水未幹。


    梁婠有些意外,走近幾步低頭草草看一眼:


    “莒子娶於項,向薑不安莒而歸。夏,莒人入向,以薑氏還……”


    竟是《左傳》,隱公篇。


    書的邊角不再嶄新,甚至起了毛邊,可見素日是經常翻看的。


    沐宴跟著她讀書寫字也有一段日子了,初學者常以《論語》為始,沒料到他已經自學到《左傳》了?


    這本書倒是有些意思的,梁婠非常熟悉,陸修的案頭總會有一本。


    正要拿起書,門口響起腳步聲,梁婠轉頭看過去,是沐宴。


    梁婠直起身:“我正巧路過,便來看看。”


    沐宴眼睛往案幾上瞟了眼,眸中閃過一絲慌亂,蹙著眉似乎在想怎麽解釋。


    梁婠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以後若要看書,也不必專門迴到這兒,在含光殿亦可。”


    說罷,也不再糾結此事。


    幫他合起書,往門口走。


    沐宴讓開出口,清澈的眼睛有些不自然往旁邊看了看,垂在兩側的手臂很僵。


    知曉淑妃來了閬樺苑,原先做活的宮人內侍全都躬身候在院落,掌事更是殷勤湊到跟前。


    梁婠無心搞出這麽大的陣仗,揮手將人打發了,直往含光殿去。


    沐宴自覺跟在後麵,卻心虛落後幾步。


    走出閬樺苑一截,梁婠停下步子,後頭的人也停下。


    梁婠扭頭看過去:“東西呢?”


    沐宴冷不防被這麽一問,表情極為僵硬,不知所措。


    梁婠忽然笑了:“我讓你上午幹嘛去,你忘了?”


    沐宴一愣,反應過來,似乎鬆了口氣,又往兩邊看了看,走近後才從懷中掏出一張折了幾褶的紙。


    梁婠展開看了幾眼,隨即放入袖袋收好。


    沐宴遲疑一下,還是用手比劃:為什麽要查元少虞的諸事?


    沐宴有此一問,也不意外,她一個皇帝的後妃,卻大費周章去調查另一個男子,關鍵這個男子還是前朝亂臣賊子。


    所查之事,包括且不限於昔日舊事、習慣、喜好,如果叫有心人察覺,定會惹來不小的麻煩。


    梁婠瞧他一眼:“今晚留在含光殿。”


    *


    迴到含光殿時,高潛已在正殿等她許久了。


    這點正常。


    不正常的是,高潛現在的情緒控製得很好,與從前很不同。


    不排除自點明他中毒一事後,她用藥物幫他控製毒性,讓症狀得以緩解的可能,但也很有可能是他另有措施。


    不管怎樣,他確實已很久沒有在太極殿裏濫殺無辜了。


    “去哪兒了?”


    高潛坐在案幾前,上麵的茶水半點沒動,聽到響動抬眉看過來,過於白皙的臉冷沉沉的。


    梁婠知曉他屏退宮人內侍獨自坐在殿中,在門口時,就讓沐宴在外等著。


    她今天當著他們幾人的麵,不管不顧說那些話的時候,在他看來怎麽不算鬧脾氣?


    脾氣不是可以鬧,可得看人,更得分場合。


    梁婠走上前,在他對麵坐下,徑自倒了杯水,飲了口,才看他。


    “閬樺苑。”


    這宮裏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她出來的時候,那麽多雙眼睛瞧著,沒必要撒謊。


    梁婠說完垂下眼睛,繼續飲水。


    高潛原本陰沉的臉更黑了,口氣也很差。


    “孤倒沒看出來,你這麽喜——”他頓了下,道:“這麽看重他,丟下一眾人,還不讓宮人跟著,卻是隻想找他去。”


    梁婠掀起眼皮,瞧他:“想不想找他不好說,但確實有些事離不了他。”


    “你——”高潛的眼睛黑得能滴出墨,唇角繃得緊緊的。


    梁婠揚唇笑笑,從袖中掏出折起來的紙,遞給他。


    “陛下看完再發脾氣,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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