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馬上就去見你父親了,你就沒什麽話想跟我說?”


    他臉色灰白,眼窩深陷,疲累地闔了下眼。


    勉力伸向宇文玦的手臂,像一截懸在秋風中的幹樹枝,顫顫巍巍的。


    太醫令隻望一眼,心頭湧上不盡的感傷。


    行醫之初便跟著上皇帝,兜兜轉轉幾十載,昔日的氣勢與威儀早已深刻在心,總覺得他仍是當年禦駕親征時雄姿英發的模樣,竟也沒察覺到究竟是從何時起,他們已是白發蒼顏,殘年暮景。


    年深日久的,突然這麽凝眸一瞧,隻覺陌生。


    太醫令眼底澀澀的。


    久不見迴答,龍輦內靜了半晌。


    太醫令掀起眼皮看向站在中間、臉上沒有表情的人,幾欲張口想說些什麽,可喉嚨裏像卡著一塊異物,將所有的話都生生堵在嗓子眼兒,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看得清楚,殿下的麵上有多冷,心裏就隻會更冷。


    果然,僵了半天的手,終究還是空空地落了迴去。


    宇文崢並未動怒。


    “我知道你心裏有氣。”


    他不是一個會說軟話的人,就算此刻說出來,聽人耳裏也十分別扭。


    即便是他自己聽著亦覺得生硬。


    可人之將死,又有什麽好顧忌的?


    宇文崢這麽一說,漠然的人才有了些反應,不過也隻是眉蹙了蹙。


    “陛下還有何吩咐不妨直言。”


    語氣無波無瀾。


    車子行駛的並不快,可宇文崢仍覺得車子晃得他視野模糊,他掙紮著想坐起身,卻有些力不從心,內侍見狀忙上前幫忙,扶著他半倚半躺。


    宇文崢略歇歇,才抬眼將麵前的人,從眉眼到身量一點一點細看。


    自未央宮第一次見麵,他便是這副恭而有禮的模樣,不想經過幾個月的朝夕相處,他的神態語氣依舊同來時一樣,絲毫沒有任何改變。


    “除了樣貌,這性子當真同他半分也不像,不過——”他頓了一頓,疲憊卻愉悅,“你雖不像他,卻像極了我!”


    他說著話嗬嗬地笑起來,可這一笑,胸膛震動,當即捂住心口,緊緊皺起眉頭,驚得太醫令連忙上前同內侍一起將人放平,替他舒緩。


    宇文崢閉起眼,悵然:“終是成了無用之人。”


    宇文玦目光平靜:“物有生死。”


    宇文崢睜開眼看過去,吃力笑笑:“你倒真是一點兒好聽的都不肯說與我聽。”


    隨即又搖頭歎息:“罷了。”


    安靜了不多會兒。


    宇文崢坦誠道:“設計將你逼入絕境,是我授意他們做的,也屬無奈之舉,倘若不這麽做,你現在又怎會站在這?”


    宇文玦不意外,當日張垚獻上血書時,他就隱隱察覺有異,須知血書上所書的內容,幾乎都是他從前所行極隱秘之事,倘若不是他們故意泄露,旁人根本無從知曉。


    隻是那時尚不知身上流著一半宇文氏的血,僅以為——


    宇文崢又補充:“至於珵兒,也就比你稍早一點兒知曉。”


    宇文玦微微笑了笑,全不在意,在晉鄴時,他是元少虞之子,子承父業,成了替周賣命的細作;現處洛安,元少虞變成宇文恆,他也跟著變成宇文玦。


    左不過是從暗處轉到明處,繼續替他們賣命罷了。


    曆來隻有上位者有話語權,解釋著實沒必要。


    宇文玦明白,現下這般解釋也不過是怕待其身故後,自己再遷怒於宇文珵,未盡輔佐,反行謀逆。


    宇文玦淡然開口:“無妨。”


    他不在乎。


    宇文崢看得出來,宇文玦是真的不在乎。


    這般性格,既叫人欣喜,又叫人擔憂。


    欣喜的是,他選對了人,擔憂的是,珵兒的性格未必能壓得住他。


    宇文崢說不了幾句話,便有些氣喘,眼睛也隻盯著冷如霜雪的人。


    “從前你在齊時,沒有訴你實情,也是出於對你安全的考慮,假如一旦讓南齊的人知曉你的身份,隻怕會將你——”


    停了停,又接著道:“如今我也不再瞞你,當年若非你母親有意放出消息,我亦不會知曉恆兒尚有血脈留存於世。”


    尾音落下的同時,龍輦停了。


    外麵響起激烈的打鬥聲,還有人高喊護駕,不難辨認,是蕭景南。


    廝殺、求救的唿喊聲不斷。


    太醫令及內侍立刻將榻上的人圍起來,重重擋在前麵,以身作盾。


    宇文玦看一眼躺著的人,轉過身盯著門簾處,眉頭輕蹙。


    他們倒是比預計的還要來得更快些。


    宇文玦掀起簾子立在車頭,官道兩邊竟是密林,極易藏身。


    出行的隊伍突然遭到伏擊,宮人內侍無頭蒼蠅似的抱著頭邊喊邊跑。


    放眼看去,整個隊伍人仰馬翻,侍衛與黑衣人纏鬥成一片,不消一會兒,四處都是屍體。


    “宇文玦!”


    不知是誰高喊一聲,有黑衣人放棄打鬥,似獵鷹一般,直衝目標而來。


    宇文玦一個側身,堪堪避開,剛要迴擊,淵已提著滴血的長劍幾步跨上來,不出一言,隻目光堅定,快狠準的一劍刺向黑衣人的腹部。


    長劍穿身而過,黑衣人吃痛跪地,誰知身後龍輦內驟然響起哭喊聲。


    在場所有打鬥的人,似乎不約而同地在這一刻停滯了一瞬,齊齊轉頭往龍輦瞧。


    上皇帝駕崩了……


    宇文玦皺著眉,麵色一沉。


    “殿下!”


    就在宇文玦折返一隻腳踏進龍輦時,尉遲淵臉色大變,驚唿一聲,隻見原本受傷倒地的黑衣人彈起身,飛快地從小腿處抽出一把匕首,朝著竹月色的身影直刺過去。


    縱使黑衣人被一掌拍飛,仍是遲了一步,匕首已經刺中宇文玦。


    蕭景南才將跟前的黑衣人清理幹淨,正要往龍輦處去,卻見淡雅的竹月色已染上刺目猩紅,尉遲淵赤紅著一雙眼,護著昏迷不醒的人,瘋了似地揮舞著長劍,兇神惡煞、殺氣騰騰。


    黑衣人十分難纏,人數多不說,個頂個的精英高手,又因提前埋伏,殺得一眾人措手不及。


    這般布陣偷襲,與往日正麵大規模交鋒極不相同。


    蕭倩儀好不容易脫身,忙趕去與蕭景南匯合。


    上皇帝已逝,齊王中刀生死未卜……


    幸存的黑衣人也不再久纏,交換眼神後,極有默契地先後逃走。


    官道上方才還浩浩蕩蕩的人馬,此刻已變成橫七豎八的屍體。


    隊伍死傷慘重。


    未央宮裏,周君宇文珵正與晉國公宇文珂飲茶。


    有人急得滿麵通紅,磕磕絆絆跑了進來:“主上,不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芙蓉帳:權相的掌心嬌重生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般般如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般般如畫並收藏芙蓉帳:權相的掌心嬌重生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