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觸及小瓷瓶,叫喊聲戛然而止,趙如心仰臉盯住梁婠看,潮濕的紅眼睛裏滿是怒火。


    “梁婠,你好大的膽子,這是在詔獄,尚未定案前,你竟敢毒殺我!”


    “怎麽?是因為我猜中了你的秘密,就急著要殺人滅口嗎?還假借他的名義來騙我!”


    “我告訴你,我是不會讓你得逞的!”


    梁婠直起身,後退一步:“殺你,何須假借誰的名義?”


    “好大的口氣!你別以為現在仗著聖寵在身,就可為所欲為、隻手遮天!”


    梁婠笑:“為何不可?”


    “你……這是在詔獄!”


    梁婠輕輕扯了扯披帛:“是啊,是在詔獄。”


    “你,你就不怕殺了我沒法交代嗎?”


    “交代?我就是為了給眾人一個交代,才特意來此的。”


    “你休想,是你害我的,我要見主上!我要見他!”


    梁婠瞧著她,輕輕搖頭:“他若願意見你,又何須我站在這兒呢?”


    趙如心愣了一下,神情狼狽:“什麽意思?你是說,是,是他讓你給我的?”


    她哽了一下:“他的心可真狠,真狠啊……”


    梁婠無意多說,從袖中掏出一份早已備好的血書,聲音冷冷的。


    “這供詞,已替你備好,安心上路吧。與其讓他們按著你,強行給你灌下去,還不如你自己體體麵麵地飲了,對麽?”


    說完,梁婠將血書順著縫隙朝裏扔了進去,恰好落在趙如心手邊。


    趙如心渾身僵住,泛白的手指抓起血書,待看到字跡,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這字跡為何跟她寫得分毫不錯?


    直至一字一句看完,臉色已是難看至極。


    趙如心看看白瓷瓶,又看看血書,牙齒咬得咯吱響,一時又哭又笑。


    過了好半晌,才緩緩低下頭,傻呆呆地盯著白瓷瓶,顫著手去拿,就在指尖要觸碰到瓶身時,又停了下來,似燙手的火炭一般,不敢再靠近半分。


    她往下咽了咽眼淚,狠心拿起瓷瓶。


    梁婠看她一眼,轉身就往外走。


    就在她要走到盡頭時,身後響起刺耳的叫喊聲。


    “他今天如此對我,又豈知日後不會這般待你,梁婠,我就等著看你的下場……”


    梁婠步子隻頓了一下,無所謂地笑笑,繼續往前走。


    詔獄外,步攆漸行漸遠,再拐個彎就會徹底不見,可掌囚依舊巴巴兒望著。


    皂隸跟著張望半天,摸不著頭腦,好心提醒:“大人,人已經走了!”


    冷不丁一聲,掌囚嚇了一跳,迴過頭氣急敗壞瞪他:“知道人走了,你還傻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去審,給我連夜審!”


    皂隸縮著脖子,應了一聲趕緊開溜。


    看皂隸沒了影兒,掌囚這才又朝後看一眼,心裏頗為感慨。


    從前就知道這是個心狠手辣的,果真不錯。


    這個詔獄,反正是不能再待了……


    *


    當日傍晚,傳來消息,隆輝趙如心自知罪無可恕,於獄中畏罪自殺,死前留下一封血書,曆數生前罪狀,並闡明一切與趙氏一族毫無關係,純係她個人所為。


    血書上交代,自淑妃入宮後,她一再失寵,待淑妃有孕,更是心生嫉恨,便趁淑妃為皇後操辦壽宴的之際,一麵指使含光殿的宮人,在賀禮上做手腳,敗壞皇後的聲譽,栽贓給淑妃;一麵又買通太後跟前的內侍,意圖毒死淑妃,移禍於太後。


    是真是偽,有待進一步驗證,但關於下毒的供詞,基本與仁壽殿內侍的一致,沒有出入。


    至於玉像破碎的說法,又與含光殿宮人的吻合。


    查了近半個月的壽宴下毒與玉像碎裂一案,終於有了結果。


    因此事涉及前朝後宮,又從上到下盤查五日,意外揪出幾個教唆煽動趙如心的漏網之魚。


    不想拔出蘿卜帶出泥,有貪生怕死者,竟供出素日與之結黨營私者,以求減緩罪行。


    是以,從原本後宮爭寵,竟演變成前朝互相勾結。


    在重重審問下,又牽扯出一樁陳年舊案,證明當年軍餉一事,常山王是含冤而死。前光祿大夫婁驍拿蘭陵公主嫡女為要挾,逼迫其做偽證陷害常山王。


    當年處決人數,多之又多,不少人出來喊冤,並指證婁氏多年來身負皇恩,卻欺君罔上、拉幫結派、作威作福。


    本以為事至於此,不料,婁氏一事又引得門閥士族互相揭底告發。


    審問、供詞,抓捕,再審問,滾雪球似的,越抓越多、越審越多……


    更在抓捕的婁氏人員中,爆出供詞,皇後因不滿太後長期高壓管控,欲與婁氏合謀,扳倒太後及陸氏,因而故意陷害安定侯,丞相在無意中知曉內情後,加以勸說,婁氏怕真相泄露,借其女曹鹿雲之手,在書信中加了花粉,秘密殺害曹相……


    壽宴一案,似隨手放的一把火,意外點燃了深埋於地底的火藥,將整個晉鄴城炸得粉碎。


    兩國好不容易休戰,尚未過幾天安穩日子,誰想竟生出內亂,一時人心惶惶、草木皆兵,整個晉鄴亂成一團。


    高潛本想借機利用此事上下清洗,鞏固皇權,不想事態發展越來越不受控製。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急於求成反而適得其反,恐傷及根本,更怕動搖皇位,高潛再不甘心,也隻能一點點將事情壓下,象征性處理幾個關鍵人。


    一個月後,宮中大宴,可也不過是粉飾太平。


    門閥皇族內鬥愈發嚴重。


    窗扇大開,濕漉漉的輕風柔柔吹進來。


    梁婠靠窗而立,看著宮人唰唰地掃著庭院中的積水,一連幾日的滂沱大雨,今早兒才算雨過天晴。


    肩頭一沉,身上多了件外衣。


    梁婠微微轉了一下頭,看到沐宴,不免詫異。


    幾日的大雨將人困在屋內出不了門,這天剛一放晴,黃瀠就領著幾個同品級的妃嬪上門,說是要跟著她學製香調香。


    湘蘭恐她身子疲累,便打發沅芷領著一行人去花園。


    有孕後,她確實越懶得擺弄那些,故而並未阻攔。


    她做這些閑事本就是另有所圖,可沐宴不一樣,是真心喜歡栽花種草。


    梁婠看得出來,比起含光殿,沐宴更喜歡待在閬樺苑。


    閬樺苑就在禦花園旁邊。


    “你怎麽沒和他們一起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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