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高不低的一聲,驚得前麵帶路的內侍迴頭看過來。


    南齊叛徒?


    內侍吃了一驚,隨即慌忙垂下頭,隻當什麽都沒聽見,繼續帶著兩人往宣室去。


    蕭倩儀臉色不好看,可身在皇宮,不得不壓低聲音。


    “我是死都不會嫁給一個敵國叛徒的。”


    氣惱不服叫她漲紅了臉,可眼神、態度異常堅定。


    “你們若是逼我,我一會兒就策馬離都,迴呈州,要是銀嶽府也容不下我,我就帶上一支府兵戍邊去。”


    “總之,我蕭倩儀要嫁的,必須是頂頂厲害的兒郎,決不能是貪生怕死、賣國求榮的人!”


    蕭景南看她如此斬釘截鐵,不由長長歎了口氣。


    “好,不嫁就不嫁,誰又說一定要讓你嫁給殿下了?何況——”


    他笑了下,搖搖頭,腳下的步子比剛剛出來時輕了不少。


    答應的這麽痛快?


    蕭倩儀不可置信,錯愕一愣,忙去追他:“何況什麽?你那麽笑又是何意?”


    蕭景南看一眼前頭的內侍,又慢了半步,略一思考,還是耐下性子問:“先皇的子嗣可多?”


    蕭倩儀不明所以,遲疑一下,點頭。


    蕭景南道:“洛安的皇子王孫眾多,可上皇沒一個能看得上眼的,偏偏選了一個流落在敵國的,為何?”


    蕭倩儀愣了下,隨口道:“許是年衰歲暮,彌留之際覺得愧對孝仁皇帝,想留在身邊,以做補償。”


    蕭景南一怔,笑她:“怎麽,現在承認殿下是孝仁皇帝之後了?”


    蕭倩儀偏過頭,不看他。


    蕭景南也不緊抓不放,接著方才的話,繼續道:“天家皇室,可與我們不同。”


    這話也不多說,隻道:“上皇是何等厲害的人物,那是親自上陣打過突厥人的。他曾說隻有孝仁皇帝性子最不像他,可也慶幸孝仁皇帝不像他,隻可惜——”


    “你以為上皇這般極力攻打南齊,沒有孝仁皇帝的原因嗎?”


    蕭倩儀不以為然:“這與我剛剛所說有何不同?”


    蕭景南反問:“倘若不是我們知曉內情,單憑當日在戰場上的表現,你能猜到他是孝仁皇帝之子嗎?”


    蕭倩儀微怔,他們雖未同他正麵交鋒,但也一直關注其他路的戰況,確實是萬人之敵啊。


    “我們隻是沒遇到,真要碰到,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蕭景南不爭辯:“我想說的不止是戰場,要知道能在兩國間斡旋這麽多年,單憑這心智,絕非一般人能企及。”


    說到這兒,想到她方才口頭上的不客氣,不免失笑。


    “能蟄伏多年、且帶領三軍的人,你指望言語上的一根小毛刺,便想刺傷人,不是自取其辱是什麽?”


    蕭倩儀臉一紅,上過戰場的人,那麽一句羞辱確實不算什麽。


    隻會丟了自己的風度。


    現在想想,她也懊悔得很,不該一時衝動。


    “那你既然知道他根本不會在意,又為何做小伏低,一再道歉?”


    依舊嘴硬。


    蕭景南歎息:“難道別人不在意,該道的歉、該賠的罪,就可以免了?”


    蕭倩儀自知理虧,不吭氣。


    蕭景南見她表情,心下了然,隻道:“別人不說,單說公孫敘,別看品級不高,但卻是上皇心腹,誰人不說幾句客氣話,即便阿父來洛安,也是以禮相待。可是你看他,與我們同行途中,講了多少殿下的事,可謂是滔滔不絕。”


    蕭倩儀撇撇嘴,不敢苟同:“那又能說明什麽?能在上皇、主上跟前伺候的,必定是八麵玲瓏、老於世故之人。他既知曉上皇與主上的心思,定然會多說宇文玦的好話。再說了,他方才也不過隻說了些無關痛癢的閑事吧?”


    蕭景南瞧她一眼:“據我所知,公孫敘從不參與植黨營私,一向與皇子王孫保持距離,可你瞧瞧,他對殿下生活上的細枝末節都了解,可見他的態度啊。”


    “公孫敘為何特意告訴我們殿下生活上的某些習慣,不是他真的喜歡與人閑話家常,而是在變相告知我們,不要輕視殿下。而你——”


    蕭景南微微一歎:“人與人說話交談,有時不能隻聽話的內容,得想想他為何要跟你說這話的原因。”


    從前他們總覺得她年紀尚幼,隻想叫她隨性而為,如今看來,倒是害了她。


    蕭景南抿唇沉思。


    蕭倩儀斂下不耐,認真去看蕭景南,忽然覺得,她認為阿兄那所謂的裝模作樣,實則是另一種較量,並不亞於戰場的真刀實槍。


    蕭景南望見不遠處的宣室,轉過臉深深看她一眼。


    “你以為殿下看得上銀嶽府的支持?到底是殿下需要銀嶽府,還是銀嶽府需要殿下,咱們得好好思量思量呢。”


    他一頓,又道:“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他是連齊君賜婚都敢不遵的人。”


    說罷,蕭景南閉口不言,直往宣室門口去。


    蕭倩儀怔愣在原地。


    且不說宇文玦從頭到尾,沒正眼看過她,就連談話期間,與他們也是不冷不淡的態度。


    所以,對於聯姻這件事,他一早就表明了態度?


    而那句她以為的明嘲暗諷,終究是狹隘了……


    *


    日頭漸落,天際處,似被人放了把火,燒得整個天空都紅彤彤的。


    有道是,朝霞不出門,暮霞行千裏。


    梁婠剛沐浴完,站在窗邊望著半天朱霞,像塗了滿臉的胭脂。


    身後有腳步聲漸近,梁婠也沒迴頭,隻笑了笑。


    “明日定是晴空萬裏。”


    來人並不言語,隻恭敬奉上一杯茶。


    梁婠接過,看一眼來人。


    這幾日的相處,他總是拿側臉對她。


    可殊不知,這側臉瞧得多了,倒叫她越看他越像一個人。


    梁婠轉過身正對他:“在這裏可住得習慣?”


    自那日壽宴後,梁婠便將沐宴留在了含光殿。


    沐宴點點頭,兩隻眼睛閃著柔柔的光。


    據說透過眼睛可以看到內心。


    別人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但梁婠看得出來,沐宴是這樣的。


    她偏頭看一眼他臉上的疤,在夕陽的映襯下,疤痕顯得越發怪異。


    梁婠猶豫一下,還是道:“如果沒有這道疤,你應該長得很像我的一個朋友,他叫宋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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