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黃六月,暑氣正盛,炎炎熱浪席卷整個洛安城。


    饒是氣勢恢宏的未央宮,依舊像難耐炙烤的巨獸,疲軟地跪伏在平野大地上。


    為給宮中的貴人們消暑去燥,各殿角落裏新添一隻青銅鑒缶,裏頭堆銀砌玉似的冰塊冒著白色寒氣。


    稍一靠近,便是絲絲縷縷的清涼。


    明光殿寢殿裏。


    陳德春小心拆掉細布,露出底下泛粉的皮肉,又沿著傷口邊緣仔細檢查一番,才道:


    “天氣炎熱,傷口會較平日更癢些,殿下萬勿抓撓,下官也會開點能緩解的藥物。”


    “看看有沒有能用的。”宇文玦抓起一邊的佩囊,遞了過去。


    陳德春默默瞅一眼,這佩囊他是見過的,原也算個精致物什,隻可惜染了血。


    他順從接過,打開佩囊朝裏頭掠一眼,一堆小瓶子,是各種不知名的藥物。


    陳德春忍下疑問應了聲,作勢收起佩囊。


    宇文玦係衣帶的手一頓,眉宇間是化不開的寒冰。


    “藥帶走,佩囊留下。”


    陳德春錯愕抬眉,這佩囊都成這模樣了,還要?


    莫非——


    陳德春試探道:“下官鬥膽問一句,這佩囊中的藥品,可是當初幫殿下處理傷口之人所製?”


    宇文玦眉眼未抬,無波無瀾嗯了聲。


    陳德春眼眸一亮,仔細將佩囊裏的瓶瓶罐罐收進藥箱。


    當日見到殿下時,唿吸脈搏皆已停止,已然是氣絕身亡。


    不想就在他要放棄時,殿下竟又有了生氣。


    他自詡醫術小有所成,可這迴,就連他都差點被假死的藥物騙過去。


    更何況,當初若不是這人及時為殿下處理傷口,殿下又如何能僥幸活下來?


    陳德春略一遲疑,還是開口:“恕下官多嘴,這樣的能者,殿下何不留作己用?”


    說完,宇文玦眸光暗了暗。


    難不成是因為那人是齊人的緣故,殿下恐其不願來周國效命?


    陳德春不無認真道:“醫術上能有此造詣者,未必行事觀念泥古守舊,殿下何不一試?”


    他行醫數十載,遇到同樣優秀的醫者,是惜才的。


    宇文玦未置可否,眼底是黑漆漆的冬夜。


    言盡於此,陳德春埋頭收拾好藥箱,不再多嘴。


    他們這位齊王殿下,不管是心思,還是脾性,實在叫人捉摸不透。


    宇文玦理好衣衫站起身,對守在一側的尉遲淵道:“送太醫令。”


    陳德春提起藥箱,躬身一禮:“下官告退。”


    陳德春一走,整個寢殿隻剩宇文玦一人,異常安靜。


    他彎腰拿起血跡早已幹涸的佩囊,行至案幾邊坐下,靜靜瞧了一會兒,順手拉開右手邊的小屜,打算將佩囊放進去,不經意間瞥見最裏頭的香囊。


    宇文玦放下佩囊,拿起香囊,取出裏麵的束發握在手中。


    聽說是她親手束的。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宇文玦垂下眼,將東西悉數收進小屜裏。


    這些,都是屬於陸修的。


    *


    剛進安門,就有內侍等著,見到來人行禮問好後,便領著他們往明光殿去。


    甬道上,幾人不緊不慢走著。


    內侍邊走邊解釋,態度恭敬有禮。


    “世子與女郎剛到洛安,主上恐世子擔憂齊王殿下身體,命仆先領著兩位去明光殿探望齊王。”


    身著空青色華服的男子,腰佩白玉帶,生得眉目清俊、文質彬彬,猶如山間鬆林裏的一泓清泉。


    正是銀嶽府世子蕭景南。


    他聽到內侍的話,頷首微笑:“有勞寺人。”


    內侍的頭低了一低:“世子客氣。”


    內侍說完隻在前麵帶路。


    蕭景南身側的女郎,柳眉鳳眼、明媚張揚,身著的銀紅色裙衫,似從頭頂烈陽上裁下的一塊,說不出的耀人。


    女郎看一眼前頭的內侍,手肘碰了碰旁邊的蕭景南,撇了撇嘴。


    “擔憂?有什麽好擔憂的,見都沒見過,平白無故多一個便宜表兄,還要裝作感情多深厚似的……”


    蕭景南側過臉,就見一雙丹鳳眼裏滿是不屑。


    他嗔怪的語氣不乏寵溺:“好歹也是上過戰場的人,怎麽說話還是這麽孩子氣。”


    蕭倩儀下巴揚起,冷哼一聲:“咱們銀嶽府的名頭,是誰都有資格借來用一用的?”


    蕭景南蹙了眉頭:“你是忘了來洛安前阿父說的話了?”


    蕭倩儀不屑:“就算是真表兄那又如何,不過是一個南齊的叛徒,他當日能背叛南齊,誰知哪一天又會不會將咱們出賣?真不明白阿父是怎麽想的,這麽認下他,以後給咱們銀嶽府會帶來多少麻煩?”


    蕭景南板起麵孔,正色:“他是孝仁皇帝之子,以後萬不可再說這種話,一會兒見到殿下,該有的禮節更不能少。”


    蕭倩儀小聲嘀咕:“什麽孝仁皇帝?那不也是死後才追封——”


    看到蕭景南沉了臉,蕭倩儀不情不願妥協。


    “好啦,阿兄,我知道了,對我你還不放心嗎?我何曾給咱們銀嶽府丟臉過?”


    蕭景南瞧著她萎著一張臉,不禁失笑:“那是,咱們銀嶽府的嫡女郎能文能武,可是天底下最優秀的女子,就是不知將來便宜哪家兒郎——”


    說到這兒,蕭景南狐疑盯著她:“你該不是偷聽到阿父跟我說的話了吧?不然,你為何對殿下那麽大的敵意?”


    蕭倩儀神情一僵,笑得不自然:“阿兄這叫什麽話,我若想聽你們說話,還需要偷偷摸摸嗎?何況,誰說我對他有敵意,我不過就是為咱們銀嶽府擔心罷了。”


    言罷,蕭倩儀抬手遮了遮陽,臉皺成一團,拔高了聲音抱怨:


    “這洛安的太陽就是毒,幾乎要將人烤熟了,是吧,阿兄?”


    蕭景南搖頭笑笑。


    內侍迴頭陪笑道:“女郎鮮來洛安,一時不適應也是有的,待住一段時間,才知這洛安天氣的好處。”


    幾人正說著,卻在拐彎處碰到另一行人,行色匆匆。


    看清來人,蕭景南止了步子,抬手一揖:“公孫大人。”


    公孫敘原是埋頭疾步,驟然見到蕭景南,微微一愣,忙作揖還禮。


    “方才與主上還提到世子,不想這便碰到。”


    蕭景南微笑:“公孫大人也是去見殿下的?”


    提起這事,公孫敘麵色又凝重起來:“正是。”


    “那我們正好一路。”


    蕭景南見他表情,心裏有了估量,這般匆匆詔他們來洛安,怕是上皇狀況不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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