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婠還沒邁過門檻,龍椅上的人就抬頭看過來。


    不知為何,但凡來太極殿,總能發現他盯著門口瞧,梁婠蹙了蹙眉,似乎是一直在等什麽人。


    崔皓托著瑤盤與沅芷退至一邊。


    梁婠走至幾步遠,便駐足行禮,待直起身才問:“不知陛下喚妾來,所為何事?”


    眼簾一直低垂,不看他。


    高潛往她臉上瞅一眼,冷冷淡淡的。


    自那日說開後,她態度便是裝也不想裝,幾乎和從前無差,除了該有的禮數,其他的一律沒有。


    輕而易舉就能挑起他的火。


    高潛又看她兩眼,勾唇冷冷一笑,到底跟他強上了,還真以為如今不會把她怎——


    “沅芷,剛製的香薰給主上送過去。”


    梁婠往一旁偏了下頭,淡淡吩咐。


    沅芷提步上前,卻見高潛冷沉沉的目光投過來,止了步子望向梁婠。


    梁婠渾然不覺,可又像早有預料:“還是我來吧。”


    沅芷悄悄抬眸,朝高座上匆匆一瞟,或許淑妃受寵不是沒有原因的。


    從頭到尾,她明明什麽都沒看見,卻又什麽都了若指掌。


    梁婠從沅芷手中接過瑤盤,徑直朝主座上的人走過去。


    高潛沉著眉眼瞧。


    白皙的臉頰,微垂的睫毛,看起來那樣乖順,隻有他才知道,這具玉軟花柔的軀殼下,寄居著怎樣一個頑梗不化的靈魂。


    叫人又愛又恨的。


    越瞧,心頭的煩躁越盛。


    “梁婠。”


    “嗯?”


    她放下瑤盤,很自然跪坐在對麵,沒看他,隻低頭專注理著絲絛,纖細的手指輕輕拉平玄色的絲結,好看極了。


    “別催,馬上就好,這是新做的,之前那隻戴著,瞧著總覺得有點怪。”


    她一邊解釋一邊整理。


    頭也不抬,隻盯著手中之物,甚至沒發現這般同皇帝說話,是大不敬的,可沒來由的,他心頭的煩躁沒了。


    高潛靜靜看著、等著。


    就像每次他在太極殿等她一樣,無論他做了什麽,無論他待在何處,她總能找到他、陪著他。


    高潛微微有些失神。


    很快她便收拾好,再抬眼:“妾幫陛下戴嗎?”


    又恢複恭敬有禮,不如方才的隨意。


    高潛隻點了下頭,移開眼。


    得他允許,梁婠上前,替他解下腰間佩戴的玉佩。


    看似玉佩,實則內藏玄機。


    高潛坐直身子,她係玉佩的動作很溫柔,身上的香味兒充斥著鼻腔,其實,現在他也分不清,究竟是誰身上的味道,畢竟,她同他的一樣。


    他目光無意中掃過一處,垂著頭弓著腰的身影闖入眼底。


    突然,一個想法閃過,她從前一定也這般伺候崔皓、伺候陸修的。


    甚至,還有更多。


    她能讓陸修那般癡迷,定然是給予他,自己一直求而不得的——


    莫名湧上的煩躁,比方才更甚。


    高潛內心的火越燃越盛,她之所以願意,就因為陸修在大街上救了她嗎?


    他低下頭,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不管從前如何,往後……


    “陛下?”埋頭的人詫異抬起眼眸,濕潤明亮。


    高潛望著她的眼睛,隱隱帶著一絲遲疑:“如果那天你來太極殿,我當即答應你,是不是就——”


    梁婠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她笑了笑,低下頭,繼續幫他係玉佩,聲音很輕。


    “沒有誰應該幫誰,遇到願意幫助的,是幸運,遇到拒絕幫助的,是平常。畢竟,誰也不欠誰的。”


    梁婠說完,玉佩也係好,收起取下的玉佩,交給等在一邊的沅芷,重新退開。


    他們之間從來不是當日是否提供幫助的事,而是之後所有的淩辱跟傷害。


    高潛沒說話,神情狀態又與平時一樣,剛剛那一問,真是不像他。


    氣氛有些沉悶。


    梁婠適時問道:“陛下喚妾來,是因為何事?”


    高潛恍然迴神,微微向後傾著身體,眉間染了陰鬱之色,指了指殿中擺放的幾隻做工精致、材質名貴的箱子。


    “淑妃有孕,那些是周君送上的賀禮。”


    梁婠吃了一驚,迴頭看過去。


    剛才一進殿,她就瞧見了,並未當迴事兒,誰曾想竟是北周送給她的。


    當日屏州城贈給她那樣多的財寶,是感激她送了城防圖。


    如今,這沒頭沒尾的,又為何要給她送禮?


    梁婠心頭一顫,難不成他們知道這孩子是陸修的,還打算繼續讓這孩子……


    不可能。


    北周並不知道她懷孕多久。


    梁婠緩了緩,重新看向高潛:“陛下,是不是有何誤會?無功不受祿,這禮,妾可不敢隨便接受。”


    高潛沉默片刻,起身走向幾個箱子:“是周君親手所書,誤會是不可能有的。”


    梁婠咬牙瞧著,心似擂鼓,他可別以為自己成為北周的細作啊。


    可是高潛從哪兒挖出那具帶著香囊和束發的屍體呢?


    若是在北周地界,那她豈不是也被猜忌了?


    應該不會。


    梁婠穩了穩心神,不能在沒搞清楚狀況前,自亂陣腳。


    正理著思緒,卻聽高潛那邊道。


    “孤猜想,他們應是隨便尋了個由頭。”


    梁婠醒神,高潛命人將箱子打開,箱子打開的那一刻,頓時響起抽氣聲,確實滿是金銀財寶。


    饒是高潛也有驚訝。


    這般大手筆,真是豪橫。


    梁婠心更慌了,他們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跟他們聯係過嗎?


    她抿了抿唇,隻能順著高潛的話往下說。


    “陛下可知他們為何要隨便尋個由頭?”


    高潛迴過身,微微頷首:“淑妃不知,北周之所以退兵,許是和內亂有關。”


    梁婠蹙眉:“內亂?”


    高潛想了想道:“北周新君登基,但實則背後一直由上皇掌權,但近期得到消息,上皇纏綿病榻,命不久矣,新君勢單力薄,恐尚不足與晉國公宇文珂相抗衡,倘若此刻我齊兵趁亂發兵出征,他們必定無暇顧及。”


    當日在屏州城,的確有所耳聞,北周在給陸修的密函中,似乎也潦草提了幾句。


    梁婠試探道:“那陛下會發兵嗎?”


    高潛看她一眼:“自然不會,勞民傷財,何況孤現在當務之急是——”


    梁婠明白,早日擺脫太後控製。


    意料之中,且不說他不答應,滿朝文武誰又會答應?


    梁婠還是覺得不對,兩方交戰,齊軍本就出於劣勢,北周兵強力壯,屬實沒必要有此舉動。


    “周國會變天嗎?”


    高潛不覺揚了眉,瞧她:“難說,若是北周上皇歸西,周君單獨對上宇文珂,皇位危險,可一直稱病養在銀嶽府的齊王宇文玦,突然迴到洛安,據說是上皇為周君培養多年的秘密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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