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聲音壓得極低,但凡這內殿沒這麽安靜,也不會聽得這般清晰。


    “陛下放心,除了妾沒人知道是假的!”


    不知男子說了什麽,女子嬌嬌軟軟笑出聲。


    “陛下您就放寬心吧,待婁世勳進宮複命,當眾給您呈上假的虎符,這犯錯的人不就變成他了嗎?不會有人知道的!”


    “那您要怎麽處置呢?”


    那邊聲音停了一下,黃瀠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啊?得滅九族?”


    聲音很小,刻意壓低的。


    “妾也不知道這麽嚴重呢……”


    不多一會兒,說出的話已連不成句。


    “陛下,黃,良媛還在那邊等——”


    “……”


    “湘蘭,讓黃良媛先迴去吧……”


    黃瀠僵僵坐著,就連吞咽都放緩了不少,壓根不敢發出一丁點兒響動,生怕叫旁邊的兩人知曉,這裏隔音並不好。


    調用三軍的虎符丟了不說,竟然把假的交給婁世勳,還打算叫他稀裏糊塗頂包?


    黃瀠已經坐不住了。


    這事本來與她無關,可婁世勳與阿貞是表親,如果真要誅九族的話,阿貞也是逃不掉的!


    黃瀠緊張得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全然沒有方才一星半點兒的歡欣喜悅。


    該怎麽辦呢?


    要不要告訴阿貞呢?


    一旦告訴阿貞,泄露出去,他們又會不會懷疑到自己呢?


    可若是隱瞞,阿貞就會死的……


    黃瀠死死咬著唇,從沒覺得這麽艱難過。


    沒過多久,有腳步聲越來越近,黃瀠迴過神,努力調整唿吸,平複受驚的心。


    湘蘭進來時,就看見黃良媛垂著頭,坐在原位喝茶,似乎與先前並無差別。


    聽到響動她才往門口看過來,臉上擠出一絲討好的笑。


    湘蘭目光輕輕掃過她握杯子的手,指節都泛了白色。


    湘蘭垂下眼,歉意道:“昭儀娘娘暫時不方便招待良媛,隻讓奴婢給您說,匣子裏的首飾您隨意選,待晚些時候,再同去宴席。”


    黃瀠放下杯子,當即站了起來,多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隻恐湘蘭發現一牆之隔的異常。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在匣子裏隨意抓了兩件,笑得感恩戴德:“勞煩姑姑代我向娘娘轉達謝意。”


    湘蘭低下頭:“黃良媛折煞奴婢了,不過您放心,良媛的話奴婢一定帶到。”


    說罷讓開路。


    黃瀠將首飾放進袖袋,跟著湘蘭往外殿去。


    從窗子往外瞧,黃瀠走得很急,上半身一直端著,腳下步子亂得似要將自己絆倒。


    梁婠靠在窗邊冷眼瞧著。


    考驗姊妹情深的時刻來了,希望黃良媛不要讓人失望。


    “娘娘。”


    湘蘭從門外進來,就瞧見穿窗而過的風,吹過美人的麵頰,拂過發間的芙蓉花,逗弄得花瓣輕輕顫動,好不可憐。


    這樣一副明媚絕豔的美人圖,卻偏偏因那眸中森森的寒意,叫人心生畏懼。


    湘蘭麵無表情,斂下眉眼。


    梁婠側過臉,淺淺笑了一下:“去找個機靈點兒的人看著。”


    湘蘭低頭應一聲,立即著手去辦。


    梁婠重新望向窗外,這次看的不是人,而是遠處簷上撲棱棱飛向高空的鳥。


    算算時辰,晌午後,三軍就該進城了。


    從前欠下的,就從今天開始,一點一點還迴來吧。


    ——


    宴會就要開始,梁婠卻遲遲不到,宮人已催了三次,急得一頭汗,正主兒反倒不急,不緊不慢,還在對著鏡子點妝。


    倒也真是滴粉搓酥。


    宮人見梁婠毫無反應,水汪汪的眼睛求救般地投向湘蘭。


    如何敢讓主上一直等著?


    還有滿殿皇族貴胄?


    湘蘭正要出聲提醒,卻見梁婠擱下手中的螺黛,站起身麵對滿室宮人,笑意盈盈。


    “咱們走吧,再耽擱下去——”


    她沒說完,但嘴邊勾起的笑容,頗為玩味。


    想當初,自己緊趕慢趕的,如今兒,倒叫他們也等一等。


    畢竟,哪有催閻王的?


    此正值日落時分,天邊的霞色醉人,是姑娘腮邊的胭脂。


    春華殿。


    座無虛席,除高氏皇族外,皆是晉鄴門閥權貴。


    不出所料,就連太後與皇後都到了。


    梁婠走在前麵,黃良媛與湘蘭跟在後麵。


    從一邁進大殿開始,黃瀠便默默低下頭,懷著忐忑悄悄打量周遭,餘光瞥一眼旁邊的湘蘭,不由感慨,到底是含光殿的掌事姑姑,瞧著比自己淡定許多。


    再瞧前麵的人,寬衣廣袖,蟬衫麟帶,衣妝楚楚,風姿動人。


    甫一入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驚訝、驚歎,更是驚豔。


    齊君將大司馬寵姬玉蕊夫人收入後宮,天下早有耳聞,隻是一直不見聖旨,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現下一見,確實如此,難以置信的同時,卻又覺得理所應當、本該如此。


    黃瀠不由心虛,連趙弘德尚不及她半分,自個兒又拿什麽幫她固寵,更何況,她這模樣確定需要固寵嗎?


    但凡她想要,隻需勾勾手指,還有哪個男子能拒絕?


    梁婠款款上前,大方一拜,謙恭溫婉。


    “妾拜見陛下、太後、皇後。”


    她眼簾微垂,仍能感受到置身於視線交錯的大網中。


    那些來自認識的、不認識的、有情的、有怨的、亦或是有仇的……


    殿內寂靜一片。


    她跪了一會兒,才聽得上方響起的聲音,冷沉沉的。


    “昭儀來遲了。”


    梁婠依舊低著頭:“是妾的錯,甘願受罰。”


    高潛望著下方跪的人,涼涼一笑:“容華耀朝日,誰不希令顏?”


    “陛下謬讚,妾不敢當。”


    “興許下次孤去含光殿坐著等,你會快一點兒。”


    “妾不敢。”


    “你還有何不敢?”


    “這……”


    “皇帝。”太後沉了聲。


    大殿之上,衣冠雲集,他們旁若無人,你一言,我一語。


    好似是名副其實的皇帝與寵妃。


    梁婠嘴角的冷笑,幾不可尋。


    高潛挑眉看一眼太後,目光重新落在下方人頭頂,輕輕嗤笑一聲:“起來吧。”


    “謝陛下。”


    梁婠這才緩緩站起身,麵不改色,心不跳。


    皇後適時柔聲提醒:“昭儀既來遲了,就快入座吧,不好再叫眾人等了。”


    梁婠應一聲,就要往留出的席位去。


    高潛微微揚眉,懶懶瞥了一眼,笑容很深。


    “昭儀與孤同席,那空餘的一席,便留給黃良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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