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婠還沒邁出太極殿,就看到門口有幾個人伸長脖子等著,見到她的那刻,沅芷眉目間閃過一絲喜悅,不過很快就低下頭,隻抓著提籃的手指節鬆了鬆。


    高潛也看到沅芷手中的花,他偏過頭看梁婠一眼:“那是你宮裏頭的?”


    梁婠點頭:“是,陛下昨晚說近來頭痛得頻繁,妾想著去禦花園采些花草,為陛下製香。”


    高潛聞言沒說話,隻若有所思盯著她。


    梁婠被瞧得有些不自在,方才在殿中說的那些話,不知道他能信多少,但她知道,隻要與高潛相處一日,那試探與揣測就會一日不停。


    無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可婁氏決不能就這麽放過。


    梁婠蹙起眉,剛要提及禦花園裏的事,突然刮過來一陣棠梨色的香風,卷了一卷,便卷進身側之人的懷裏。


    拉著她的手就是在此刻鬆開的。


    梁婠愣了一下,驚訝的工夫,旁邊已響起嚶嚶的哭泣聲,燕語鶯唿,不止不聒噪,還很悅耳。


    聽聲看形,沒認錯的話,應是趙弘德。


    梁婠了然,這是來向高潛哭訴告狀的。


    常人一般哭著告狀,都是哽咽得氣上不來,嗚嗚啦啦說一堆話,實則能叫人聽懂的沒幾個字。


    但趙弘德是真有幾分技巧的,不但訴說得情真意切,還字字清晰,就連中間哽咽的地方,都是輕輕抽一下,細聲細氣,別說男人愛聽,她一個女人也喜歡。


    因而從頭到尾,她都聽得很清楚。


    趙弘德與一眾嬪妃給太後問安後,便約著同去禦花園散散步。不料其中兩人發生了口角爭執,她便小施懲戒,讓犯錯的人在原地罰跪。


    誰曾想就是在這個時候,左昭儀出現了,仗著沒人認出她,便故意隱瞞、戲耍大家,這尋常捉弄就不說了,最為關鍵的是,還害得一眾人失了禮數,挨懲受罰。


    梁婠也不看他們,撐了撐手掌,悄悄在衣服上蹭著。


    她是應該感謝趙弘德的。


    再垂眸看著自己身上的裙衫,暗自歎氣,在皇宮衣裙肯定是不能隨便燒的。


    趙弘德哭訴了多久,他們便在太極殿門口站了多久。


    高潛雖然沒有出聲安慰,但也沒將人推開,而是耐心且沉默聽著。


    這麽一看,他確實對趙弘德較旁人更喜愛,難怪她明知品級有差,仍敢當眾對自己出言不遜,到底是有些底氣的。


    後宮諸多女子,比起趙弘德,更能吸引她注意的是宋婉華,自己可是承諾過婁世勳,要將宋婉華送給他的,得言而有信。


    梁婠眼睛瞧著沅芷提的那籃花,似乎除了花,還有一種東西可以用……


    “是這樣的嗎,昭儀?”


    聞聲一驚,梁婠抬起眼望過去,趙弘德伏在高潛懷裏,兩人一同看著她,一個眼尾輕挑,一個難掩得意。


    是什麽?


    梁婠神色未改,敷衍:“站在趙弘德的角度來看,興許是這樣的。”


    趙弘德眼淚一滯。


    高潛輕輕勾唇:“哦?”


    梁婠不緊不慢:“關於此事,方才正欲對陛下言明,隻是尚未來得及說完,不過,趙弘德說也是一樣的。”


    高潛帶了興味:“如何一樣?”


    “陛下每日被前朝頂要政事所擾,後宮的小吵小鬧,不過是博陛下一笑,所以誰說都是一樣的。”


    梁婠語氣淡然,眼睫毛都不帶抖一下,似乎方才真的隻是發生一件極小的誤會。


    趙弘德一聽,滿目詫異:“小吵小鬧?梁昭儀可知那林廣訓說不定以後就要跛了!”


    梁婠慢慢蹙起眉,明了點頭,又對上高潛的眼:“幸得趙弘德提醒,否則妾當真忘了一件正事。”


    說著十分感激衝趙弘德點一下頭,而後才對高潛道:“陛下,玩笑歸玩笑,正事歸正事,在禦花園,趙弘德與一眾妃嬪都嫌現在的宮規過於嚴苛,此事涉及祖宗慣例,實在不是妾能處理,隻怕問到皇後那裏也是無用、不能違抗,所以還欲準備稟明陛下,看要如何——”


    高潛被她問得一愣,勾唇冷笑,靜默不語。


    倒是趙弘德不淡定了。


    嫌宮規嚴苛?她什麽時候嫌宮規嚴苛了?


    她明明說的是——


    趙弘德自知說不過,隻能仰頭看向高潛:“陛下,妾不是嫌宮規嚴苛,妾是想說梁昭儀太不近人情,冷麵冷心,大家都是一同侍奉陛下的姊妹,如何能狠得下心、又如何能下得去手?那林廣訓舞藝精湛,您從前還誇過她的,讓梁昭儀這麽一罰,往後豈不是廢了?妾是心疼林廣訓……”


    一副乖巧懂事、溫柔可人的模樣。


    與禦花園裏頭那個被群星環伺的人判若兩人。


    梁婠是無所謂,但也算看出來,這趙弘德是個能纏磨人的,不管是先前在禦花園,還是此時此刻,對她這種不依不饒,已是不勝其煩,隻是沒想到高潛竟會這般好性兒對她。


    他還當真是轉了性子。


    梁婠歎氣:“無偏無黨,有典有則。且不說這到底是皇宮,就算是宮外街頭鬥蛐蛐兒,那也得按規操作,你說對嗎,趙弘德?”


    趙弘德扭過頭,眼神恨不能將她一刀捅死。


    梁婠表情無辜。


    高潛狠地一把拂開趙弘德,趙弘德被推得一個踉蹌,幸而被一旁的宮人扶住。


    高潛視若不聞,朝梁婠近了兩步,抬起隱隱泛紅的臉,沉目打量片刻,嗤笑道:“依孤看,不對,天下諸事,皆應聽從於孤。”


    梁婠本能想將他推開,忍了又忍,隻好垂下眉眼,順從道:“是,是妾失言了,凡事皆以陛下為準。”


    高潛看著她,眸色漸深,忍不住輕笑,卻滿是嘲諷:“那孤要你向趙弘德、林廣訓賠罪道歉呢?”


    被高潛當眾推開,還差點摔倒出醜,趙弘德麵露憤憤之色,又氣又臊,可眼見他是要為自己出氣,又高興起來,隻等著看好戲。


    梁婠抬起眼,目光不避:“隻要是陛下的要求,妾定當遵從。”


    想借著這個來試探她方才說的話,是不是太簡單了?


    她又笑著提議:“賠罪需得有誠意,不如去含光殿,妾為陛下與弘德親手烹茶致歉,可好?”


    高潛深深盯住她:“孤倒覺得不如今晚昭儀與弘德一起侍奉孤,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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