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倉皇出行,缺東少西,安營紮寨著實費了一番工夫。


    饒是如此,婁世勳還是挑三揀四。


    軍營這種地方對婁世勳來說,苦,實在太苦!


    梁婠瞧在眼裏,見怪不怪,士族子弟大部分都如婁世勳、梁璋這般,喜奢華、好享樂、很無能。


    倒也有些真才實幹的,可惜死得不剩幾個。


    婁世勳還在大帳外指指點點時,梁婠已酸酸軟軟泡在浴桶中。


    先前是陸修掌管三軍,她願意委屈一點兒,如今換作婁世勳,那便再無自苦的必要。


    “夫人,這是在葉陽置辦的,妾尚未穿過。”


    來人紅著眼睛,別別扭扭將幹淨的衣物放下,便低著頭幹站在一旁,隻用餘光瞧她。


    正是婁世勳的如夫人,衛姬。


    她們本無冤無仇,她也並不是非要有人伺候不可。


    梁婠眼皮微抬,瞧了眼心不甘情不願的人:“夜裏你就迴去吧。”


    衛姬詫異抬頭,不確定的目光,突然定在某一處,立刻羞紅了臉,忙低下頭,有些尷尬:“妾無心冒犯——”


    梁婠垂眸看了眼,雪白的酮體上,有點點紅梅,是歡好後的痕跡。


    “無妨。”


    她是陸修的妾,人盡皆知,要不了多久,她背叛陸修的事,也會傳遍天下。


    梁婠站起身,擦拭、穿衣。


    衛姬正幫她打理頭發,卻聽帳外有人自報家門。


    她本想晚點去再去找王庭樾的,他倒是等不及先來找她了。


    梁婠輕輕歎了口氣,側過臉對衛姬道:“你迴去歇著吧。”


    衛姬猶豫了下,抬眼大著膽子問:“晚上,妾可否讓婢女來送晚膳?妾想留下服侍大將軍用膳——”


    不管婁世勳對她如何,可她放著安穩舒適的日子不過,願意千裏迢迢來隨軍,這便說明,她的確是一番真情實意。


    梁婠垂了垂眸子,點頭。


    衛姬忙不迭地道謝。


    衛姬離開,梁婠也不著急出去,目光落在眼前的案幾上,上麵擺著兩支簪子,一支玉的、一支金的。


    看起來好似麵對兩條路,實則能走通的,隻有一條。


    梁婠拿起一支,挽發。


    衛姬與她身段相似,奢麗繁複的大袖襦,穿在身上很合適,與她挽發的簪子也極為相稱,是皇族與士族一貫的風格。


    很奢華,也很惹眼。


    梁婠拿起一旁的佩囊出去,徒留另一支,孤零零地躺在案上。


    晌午過後,陽光有些刺眼。


    王庭樾滿腹疑問,耐著性子等在帳外。


    聽到響動,轉身看過去,心下一驚,亦被絢麗之色晃了眼。


    那聲阿婠,生生卡在嗓子眼。


    從小他就知道,她是美的,可美得幹淨純粹,一如春日初綻的絢爛花朵,或如秋夜裏一輪高懸明月,而現在,豐姿冶麗得讓人有些不敢認。


    更重要的是,那發間的簪子,憑空劃出一道天塹,從此將她與人隔在兩端,再無法親近。


    王庭樾心裏撕扯得難受,欲靠近的步子重得邁不出去。


    她可以不選他,也可以不跟陸修離開,還可以嫁給其他任何人,卻為何是那人……


    王庭樾低下頭,心疼得厲害。


    梁婠距離兩步停下,聲音清淡:“阿兄,我已是主上親冊的貴妃。”


    王庭樾猛地抬頭,死死瞪著眼前人。


    “你不是好奇我為何手持金龍簪來此嗎?這便是答案。”


    她笑微微的,眸光也閃閃的,好像看不到王庭樾臉上的慘白。


    入主含光殿,並非虛言。


    冊封的聖旨,是高潛親自拿給她看的,現就擱置在含光殿內。


    無論她迴不迴去,都會昭告天下。


    高潛向來疑心重,冊封看似賞賜,實則是威脅。


    梁婠斂了笑意,語氣平靜:“你現在還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王庭樾嗓子又幹又緊,怔怔看著她,“……為何?為何會變成這樣,你是被強迫的,是不是?”


    梁婠偏頭想了想,被強迫?


    她一直是想進宮的,如此不過是得償所願吧。


    梁婠搖搖頭,看他:“不,我是自願的。”


    王庭樾喉頭一哽:“怎麽可能是自願的,你根本就不會喜歡——”


    梁婠出聲打斷:“阿兄,我想去看看他,你陪我一起去吧。”


    方才還挺拔的人,已是頹然。


    王庭樾靜站許久,無力點頭:“好。”


    關押陸修的地方,離她的住處有些遠,走一路,引一路人側目,基本也都沒有什麽好臉色。


    他們越是對陸修忠心,越是怨恨、鄙視她的背叛,很正常,不稀奇。


    前麵的人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望了眼周圍,俯下身,對上她的目光,極為認真。


    “阿婠,別迴晉鄴,也別入宮,趁現在還在屏州,你們一起走吧,有多遠走多遠,想去哪裏都行,這些將士也一定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真的阻攔你們。單憑婁世勳帶來的那些人,根本不能成氣候。可一旦迴到晉鄴,再想走就來不及了。”


    他目光一瞬不瞬,死死盯著她的眼睛,那裏麵是無所畏懼、罔所顧忌,也是憐她、惜她。


    語氣那般堅定,壓根沒考慮過,放走他們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後果。


    王庭樾不知道,可她卻很清楚。


    梁婠低下頭,嘴角抿了抿,再看他:“阿兄離開晉鄴前,可曾去過仁壽殿?”


    王庭樾堅定的目光,閃過一絲驚訝,沒有出聲迴答,卻已經迴答。


    梁婠微微頷首:“是,阿兄可以為了我豁出性命,不顧自己的生死,可這些人呢?”


    高潛什麽樣子的性子,她可太了解,陸修不能迴到晉鄴,更不能出逃,他唯一的結局,隻能是死。


    隻有陸修死了,高潛才真的能放下心,這件事也才真的能了結。


    她又道:“好,我也可以自私點,不管你,也不管他們的死活,我和他走。”


    頓了下,問:“可該走去哪兒?我一個皇帝的後妃,他一個叛國的將軍,我們該去哪兒?”


    “對,可以隱姓埋名過一輩子?”


    梁婠說完,自己先笑了:“這是個什麽世道,阿兄你不清楚嗎?根本不用他下旨,自有一堆人,前仆後繼來捉我們迴去討賞。一輩子,是幾天?十幾天?還是幾個月?”


    她頓了下,看他的眼裏,隱有濕意。


    笑著問他:“再說,你怎麽知道他願不願意呢?”


    王庭樾怔住。


    是啊,就算是自己也不願那麽做,更何況是一向傲世輕物的他。


    梁婠若有似無地歎了口氣,從他身前繞過,繼續往前走:“何況,我也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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