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明白女郎不想叫他惹事,女郎身份特殊,他是不該意氣用事,隻是——


    他壓迴怒氣,又看一眼哭泣的婦人與孩童,摸出自己的半張餅道:“那婦人孩子可憐,我的給他們。”


    梁婠淡淡笑了下,將自己的幹餅遞給他:“你的留下,這個拿去。”


    小伍接過,想來女郎也是看婦人可憐的:“好。”


    梁婠自行爬上馬坐好:“給那男人。”


    小伍腳步一頓,愕然,他還想揍那男人一頓呢,女郎怎麽還要給他給餅吃?


    梁婠見他傻愣著,催促:“送完咱們就走。”


    小伍黑著臉,不情不願走去男人跟前,沒好氣:“賞你的。”


    白送餅?


    行走的難民紛紛駐足,無不露出渴望的神情。


    男人正掄著拳頭揍打婦人,乍然見到餅,頓時雙眼冒光,哪還顧得上管這婦人,又驚又喜就要接過,不想手才伸到一半,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搶走。


    男人氣急,瞪著眼珠撲上去,喘著粗氣與人廝纏扭打在一起,好像搶的不是一張餅,而是一塊黃金。


    路過的,有人去搶餅,還有人去圍攻小伍,問他索要餅。


    小伍的半張餅也被人搶了去。


    不一會兒就圍了一圈人,瘋了似的。


    小伍被人糾纏著,好不容易才脫身,跟頭絆子騎上馬,去追早就駕馬前行的女郎。


    再迴頭,那廝打的人群圍成一團。


    小伍再不敢停留,可怕的是,竟還有人試圖追他的馬。


    他暗暗捏了把汗,倘若剛才把餅給了婦人和小孩……


    他搖搖頭,駕著馬直往前衝。


    梁婠聽到身後追趕的馬蹄聲,稍稍減緩了速度,看一眼小伍被人扒亂的衣襟,並未言語。


    小伍臉微微發紅,拉了拉衣襟,露出窘色,饒是他身懷絕技,也受不了那麽多雙手撕扯攀拉,再遲點兒,隻怕衣服都要被人剝去了。


    梁婠垂眸笑笑,不再看他。


    臨近日落,終於抵達屏州,遠遠就能瞧見城牆上巡邏的士兵,是嚴防死守。


    保不齊還沒靠近,就要被射成靶子,如何亮明身份進城?


    小伍皺著眉,扭頭再看梁婠,她似乎並不著急進城,四處張望著什麽。


    “女郎?”小伍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想看看她在瞧什麽。


    梁婠應了聲,屏州城內缺糧少食不是一日兩日了,從沿途的難民情況,也能看得出來。


    梁婠收迴目光,看他:“我們先去那邊看看,一會兒再進城。”


    言罷,小伍跟著梁婠在附近轉了一圈,從頭到尾女郎一言不發,沉著眉不知道在想什麽。


    梁婠越看越心涼,目光所及,能挖的能找的,都被挖完找完,就差把樹皮扒下來吃了。


    屏州城的情況,比她想的還艱難。


    也是,那些百姓若不是被逼入絕境,又怎會選擇背井離鄉,棄城逃走。


    守著這樣的空城,還打算將她送出齊國,他是想做好兵敗準備,打算殉城嗎?


    梁婠垂下眼睫,眼裏心裏,皆是酸酸的。


    輕輕歎了口氣。


    有馬蹄聲靠近,小伍望過去,連忙小聲提醒,“女郎。”


    梁婠再抬眸,正正對上一雙冷沉沉的眼。


    未著甲胄,而是一身玄色素服,昔日冷白光澤的絕色,被沙場磨礪出冷硬的棱角,眉宇間盡是凜凜的肅殺之氣。


    不是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神祗,而是沾染塵埃、吞風飲雨的將帥。


    馬匹之上遙遙相對,那麽遠,又這麽近。


    梁婠一顆心撲通撲通跳不停,曾設想過無數次見麵的場景,卻單單沒料到竟是這般草率與倉促。


    沒有久別重逢後,迫不及待的擁抱,更沒有因違逆他的安排,聲色俱厲的指責,隻是默默注視著她。


    梁婠有些不敢看他,或是不忍看他。


    像被寒霜冰雪覆蓋的人,通身的冷冽漠然,叫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情緒,唯獨從那雙黑漆漆的眼裏,能窺見到濃重到化不開的痛惜。


    隻一眼,便驗證心中所想,梁婠低下頭,眼淚再也忍不住。


    陸修翻身下馬,自聽她半路逃走,他就在等她了。


    腳步靠近,又沉又重。


    梁婠身子一輕就被一雙長臂抱下馬,整個人頃刻沒進那個任由她汲取溫暖與安心的懷裏。


    梁婠想抬頭好好看一看他,腦袋卻被他下巴抵住,後腰也被死死扣著,完全嵌在他的身上,動彈不得。


    沉默得沒有隻言片語,若不是手臂一收再收,力道大得要將她揉碎、按進身體,叫人幾乎察覺不到他真實的內心與情緒。


    梁婠閉著眼睛,貼在他的胸口,抱緊他的腰,鼻息間是染了風霜的冷杉香。


    不聞風聲鳥鳴,不見萬事萬物,好像世間唯獨隻感受得到他一人。


    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她是想他的。


    很想很想。比她知道的還要多。


    可這本該令人高興的發現,卻叫她心口止不住地疼,疼得直掉眼淚。


    她曾說想把心摘了,卻不知摘心究竟是何滋味,此時此刻卻是體會到了。


    抱他越緊,她心越疼。


    梁婠索性將頭埋起來。


    許久,才聽得他啞啞的聲音:“為何不聽話?”


    梁婠眼淚熱熱的,濡濕他的衣襟。


    她退開些,盯著衣襟上的淚痕,吸著鼻子,笑了笑:“舍不下。”


    陸修鬆開一點,低下頭看她,眼眸幽深若井,幾不可聞一歎。


    梁婠忍不住摸摸他的臉,這哪還有半分當初掌上明珠的驕矜樣子?


    “明珠蒙塵了。”


    玩笑間帶了感傷。


    陸修抓住她要收迴的手,繼續貼在臉上,安靜地看著她,揚揚唇角。


    梁婠也抬眸,望著他笑。


    陸修側過臉,溫軟的唇在她的掌心落下一吻,叫她心尖一顫,勾起熟悉的情愫。


    他鬆開她,垂眸:“不該來的。”


    梁婠細細瞧著他的臉,“就算是最後一麵,我也想來見你。”


    陸修微微頷首,克製著,語氣輕輕的:“好。”


    梁婠停頓了片刻,握住他的手,定定看他:“你不是說,這世上,隻有我能殺得了你嗎?”


    陸修眼眸輕輕眯了一下,沒有任何言語,唇畔隻剩淡淡的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芙蓉帳:權相的掌心嬌重生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般般如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般般如畫並收藏芙蓉帳:權相的掌心嬌重生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