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婠看著獄卒將人帶下去。


    對她來說,馮傾月已毫無利用價值,在詔獄裏活著未必是幸事。


    掌囚收拾好東西,帶著梁婠去見何氏與梁婧。


    除了將她們關起來,高潛並未讓人對其用刑,也許是想以此來拿捏她吧。


    她們被鎖在一間,身下鋪著爛草墊,兩個人互相倚著,靠坐在牆角,這陰森的地方待久了,是很冷的。


    但這也是整個詔獄,最好的待遇了。


    牢獄裏最清晰的就兩種聲音,一種是時不時響起的鬼哭狼嚎,另一種是慢慢逼近的腳步聲,在這種地方,未知的恐懼,遠比那鬼哭狼嚎更磨人心態。


    梁婠透過柵欄,就見兩人直愣愣瞪著她,可以清楚看到,見來人是她,她們麵上一鬆,眼裏的驚恐,也登時化為烏有。


    梁婧頭發炸毛,臉上糊著灰,連滾帶爬撲到跟前,兩隻手從柵欄裏伸出來,似乎想抓住什麽。


    她紅眼睛裏盛著淚:“阿婠,你是來帶我們出去的嗎?你好好跟他們解釋一下,我是世子婦,我和阿娘是你的家人,不是散布謠言的人,更不是周國的細作,我們這幾日困在這裏,也不知昌恆怎麽樣了?有沒有被我連累,我這麽一直不迴去,他定然嚇壞了,你快救救我們……”


    她語速極快,焦急得不行,說到最後,開始哽咽。


    昌恆是阿姊的孩子,她擔心是應該的。


    阿姊隻有這一個孩子,可世子不是,他還有別的女人與子嗣。


    梁婠隻是看著她哭,並不言語。


    何氏瞧了梁婠一眼,便爬起身,拍著梁婧的背,啞著嗓子安撫。


    梁婠仍然隻看著。


    半晌,何氏抬頭望過來,眼裏閃著淚花,咬牙道:“你有什麽怨恨衝我來,你阿姊是無辜的,她什麽都不知道,昌恆還小,不能沒有娘!”


    酸酸的疼痛,不知從身體的哪處開始蔓延,直到延至眼底,有溫熱感騰起。


    梁婠無聲往下咽了咽。


    何氏哽了下,又道:“你既跟了他,又知道命格詩,想來退婚的事也已知曉,可有些事,不是你想得那麽簡單,他們陸氏,我們高攀不起,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你好,可你非但不明白我的一番苦心,還屢屢忤逆我,這便罷了,我自己作的孽,自己償還,可你不該——”


    她紅著眼、吸著氣,眼淚止不住,“不管那詩究竟是不是你的命格,可是你害死人不假,還害了一個又一個,那麽多人,因為你抓進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不知是死是活,你良心如何能安?”


    “你不要再錯下去了!”


    梁婠有些唿吸不上,偏過頭,望著深不見底的走道,緩緩吸了口氣,再看迴去,冷冷道:“主上將大家關在這裏,隻是問幾句話,隻要你們好好配合,主上是不會難為你們的。”


    何氏沒想到她如此油鹽不進,硬聲道:“他們也罷,可你阿姊什麽都不知道,那些事情就算是我造謠的,你去跟主上說,放阿婧迴去,我留在這兒,要殺要剮隨你們!”


    素日要強的阿姊,早已泣不成聲。


    梁婠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這見她這般失態嚎哭,是悲憤極了。


    何氏口中不停說著:“你有什麽恨、什麽氣衝我來,阿婧是無辜的,昌恆也是你的甥,剛出生的時候,你還抱過他,你怎麽能讓他這麽小就沒了娘?”


    何氏流著淚的眼,死死瞪著她,似乎竭力想喚醒她的良知。


    梁婠麵無表情,轉身看向掌囚:“看到她們無事,我就放心了,我們走吧。”


    掌囚微微頷首,“夫人請。”


    梁婠再不往那邊多看一眼,款款往迴走。


    “站住!你站住,你這個逆女!你是要將所有人都害死才甘心嗎?你就不怕遭報應嗎?我怎麽生了你這麽一個討債的?我真不該生你!當初為何要生你,作孽啊,為何要生你——”


    帶著哭腔的嘶喊,歇斯底裏。


    詔獄裏從不缺少淒厲喊叫,梁婠隻當聽不見。


    掌囚悄悄用餘光,往那仙姿玉色瞟了一眼,親娘親姊被關在這種地方,竟能如此平靜,真是個冷血的怪胎!


    那股疼痛一直如影隨形,跟著梁婠走出詔獄。


    詔獄外,春光明媚。


    門口已有內侍等著,甫一見她,便迎上來,和顏悅色。


    “夫人,主上傳召。”


    梁婠神色不變,順從跟著他去見高潛。


    仍是太極殿西堂。


    內侍將門打開,便躬身退至一邊,垂頭道:“夫人,主上在裏麵等你。”


    梁婠目不斜視,獨自踏進去。


    往日耀眼而奢華的宮殿,此刻像一座沉睡的帝王塚,不見一點燭火,更不見半個人影,空落落的,隻有她的腳步聲。


    從窗戶透進來的光線,絲絲縷縷,愈發顯得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藏匿著一隻窺視她的野獸。


    他沒說停,她就隻能繼續往裏走。


    梁婠右腳剛踩在內殿的地毯上,忽然,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兜頭將她網住,緊接著一股異香,從後將她裹住。


    “孤等夫人許久了。”


    溫熱而綺糜的唿吸噴在耳畔。


    梁婠手腳冰冷,整個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僵站著,若不是從前的經曆,她早已低唿出聲。


    然而,除了胸膛裏一顆狂跳的心,她麵上一如進來時那般淡漠。


    高潛頭枕在她的肩上,盯著那微微翹起的睫毛瞧,聲音幽幽的:“這幾日,夫人辛苦了,不知夫人想要孤如何賞賜你?”


    梁婠眼睛都不眨一下:“不如陛下等妾辛苦。”


    高潛閉上眼,哼哼笑了起來:“夫人怎麽不問問孤,為何將你網起來?”


    梁婠:“陛下這是想給妾一個驚喜。”


    高潛睜開眼,凝眸:“夫人與從前很不一樣。”


    “從前?”


    “夫人忘了,孤第一次見你,就說過從前似乎是見過你的。”


    梁婠笑:“妾記得是衛國公府,不瞞陛下,妾也覺得從前是見過陛下的。”


    “哦?”


    “嗯,妾還一定是為陛下而死!”


    她說完,高潛笑得更開心了。


    “夫人不怕嗎?”


    “比起死,妾更怕幫不到陛下。”


    “夫人若是早點這樣知情識趣就好了!”


    “現在也不晚。”


    “夫人說得對,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說完,將人打了橫抱,朝寬大的龍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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