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婠攏著狐裘,氣急敗壞站在榻上。


    “出去!我要穿衣服!”


    “我脫的,我來穿。”


    陸修一點兒不惱,十分好脾氣地拉過人。


    梁婠又騰不出手打他,隻眼睛死死瞪著。


    本是氣惱,故意出氣,誰想……


    陸修放低態度:“我是真不知道院子裏有那麽多人。”


    提起這事,梁婠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還怎麽有臉去收尾?


    煩躁!


    陸修將她按到床上坐下。


    “這也不怪我,要怪也該怪他們。”


    “怪他們?”梁婠氣笑了。


    “嗯,咱們是在自己家,有點夫妻間的意趣,也屬正常,現在住個外人進來——”


    他沒看她,低頭蹙著眉給她穿小衣,隻是係衣帶的動作有些笨拙。


    梁婠想上手,被他擋開,“我試一次,以後再穿就會了。”


    再穿?


    想起一事,她也懶得在這上麵糾纏,“你想讓我給他都說些什麽?”


    陸修係衣帶的手一頓,抬頭看她:“隨卿。”


    說完他又繼續,毫不在意。


    高潛某些地方跟梁誠還挺像,想用刀,卻又怕傷著自己。


    “我隻是想殺了他。”梁婠歎氣。


    “殺完,然後呢?”陸修頭也沒抬,“你想成為第二個他?被五馬分屍?”


    梁婠心髒猛地一縮,他用最平淡的語氣,說著最血腥殘忍的事實。


    陸修:“為他人做嫁衣?”


    梁婠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涼。


    元少虞是成功弑君,可自己也死得慘烈。


    梁婠明白他的意思,對上他的視線:“可你現在的處境,也很危險,無論對哪一邊來說都是威脅,沒有人能始終兼顧兩頭的。”


    她從未問過,他也沒主動說,但……


    陸修揚唇:“你不也一樣?”


    梁婠:“我不一樣,我孑然一……”


    後半句被吞進他的黑眸中。


    陸修不再看她,又低頭重新研究衣衫。


    梁婠長長歎息。


    一時屋內無人說話,梁婠就靜靜看陸修給她一件件穿著。


    “好了。”


    他站直身,揚眉瞧她,眼裏掩著幾分得意。


    看著他的笑,梁婠莫名一股火氣直躥頭頂:“我是真恨你!”


    她隻想報仇而已,卻被迫牽扯進這麽多糾紛中。


    陸修牽過她的手,輕描淡寫,“我知道,你說是來討債的,你想怎麽討,隨你。”


    梁婠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咬牙:“拿命呢?”


    陸修瞧著她,但笑不語。


    梁婠被他瞧得心虛,沒好氣瞪他:“我有那本事嗎?”


    陸修笑得漫不經心:“有,這世上,除了你,別人殺不死我。”


    目光相接,亦是博弈。


    “大人、梁姬,北軒來人說去那邊用午膳。”


    穀雨的聲音在繪了合歡花紋的紫檀扆後響起。


    梁婠率先移開視線,對著外頭應了聲。


    北軒正是太師所居之處。


    出門時,外麵又飄起雪花,風不急雪不躁,零星的白色,打著轉兒,慢慢悠悠往下落。


    路過庭院,梁婠的脖子往衣領底下縮了又縮。


    細微的小動作盡收眼底,陸修自知理虧,將她拉近些,幫她遮一遮,結果換來的是白眼。


    北軒,屋內,隻有太師。


    自入冬,他的身體狀況時好時壞,朝堂的事幾乎不再過問,到底也是心有餘力不足。


    飯桌上,話不多,隻簡單幾句。


    飯後,太師與陸修下棋,梁婠在一旁烹茶。


    屋內暖融融,窗外飄著雪。


    抬眼間,梁婠頗為感慨,太師這樣多的兒女,最後常伴在側的卻並非親生的。


    她還記得暮春時節,在街邊遇到太師,陸修身上竟常備著太師平日所服藥丸。


    人這一生不活到最後,永遠不知道會經曆什麽。


    梁婠低下頭,默默歎氣。


    “這孩子,在老人家跟前歎氣,裝深沉。”


    梁婠一愣,抬頭,就見太師執著白子瞧她。


    “可是厭煩日日進宮?”太師落下子,不再看她。


    陸修眼皮未抬,始終專注於棋盤。


    很多事太師放手,不代表他什麽也不知道,外麵那些傳聞也一樣。


    初來時,太師旁敲側擊提點過,讓她要有容人之量,結果陸修這廝……


    看皇後與太後那一唱一和的模樣,又怎麽不是在逼她讓步呢?


    曹氏與周氏是太子黨,陸修雖與周昀交好,但並不代表他要站位太子。可陸氏卻將他推去曹氏……


    他身世本就是隱患,陸氏其他人真一無所知?還是正因為知道才如此呢?


    梁婠低眉順眼,奉上一杯茶,“大人日日天不亮就上朝,我不過入宮陪太後說說話,豈敢說厭煩?”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


    太師看她一眼,重新拈起一顆子。


    “曹氏上午來北軒了。”


    告狀?求情?


    梁婠重新倒了一杯送到陸修麵前,麵不改色心不跳:“臨出門前懲治了幾個饒舌的仆婦。”


    太師又落下一子:“相府的人。”


    打狗還得看主人?


    梁婠:“凡進了這道門,都是太師府的人。”


    太師端起茶:“因為詆毀你?”


    公報私仇?


    “外頭詆毀我的多了去,也不差她們幾個。”


    太師隻飲著茶。


    梁婠繼續道:“百足之蟲,至死不僵。千裏之堤,潰於蟻穴。不禦外敵,先起內訌。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太師笑笑,將空杯子遞過來。


    梁婠接住,重沏一杯。


    太師又去拈子:“這幅佛像繡製完,就不必去了。”


    梁婠隻稍有詫異,便點頭應了。


    一局對陣結束,太師說是困乏,兩人出了北軒。


    早晨才清掃過的路麵,現已鋪了層薄薄的雪,踩在上麵有些濕滑。


    陸修抓著梁婠的手,“這頓飯你倒是沒白吃。”


    梁婠往那庭院中瞥了眼,“確定不是鴻門宴?”


    陸修搖頭笑:“不至於。”


    是不至於,梁婠心知肚明。


    正因為了解太師與陸修的做法,她才會這麽處置,或者說,這是他們喜聞樂見的。


    有時候,他們不方便做的、不方便說的,需借著她的手、她的嘴。


    梁婠瞪他一眼:“沒猜錯的話,這頓飯是四個人一起吃的。”


    陸修眼底藏著笑。


    梁婠歎口氣,這些事本也無所謂。


    她現在更關心的是以後。


    與高潛拉扯,若不表現得有利可圖,迫切想飛上枝頭,估計他也不會信她。


    唉,弑君之路,越來越曲折了……


    梁婠揉揉太陽穴。


    腦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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