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公主咬緊後牙根,隻瞪著馮傾月怒其不爭,怪誰呢,還不是怪她自己口無遮攔、蠢笨如斯,為逞一時之快,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但事已至此,也未必不是個機會。


    她緩了緩氣息,轉身對麵色不善的高浥和一臉冷漠的陸修道:“既如此,我們也不強人所難,我看這婚事還是作罷!”


    作罷?


    崔母慌了。


    春兒慌了。


    崔皓也慌了。


    作罷是絕對不能作罷的,就算再各有目的,但這堂邑侯府的門進都進來了,又怎麽能就這麽灰溜溜地再出去呢?


    崔母顧不上額角的痛,給春兒使眼色,春兒也顧不上掙名分,向梁婠目光求救。


    崔皓忙深深一拜:“公主、殿下、大司馬,請聽吾一言,吾並非惹草沾花、始亂終棄、不負責任之人,這春兒幼時曾是吾府上侍婢,家道敗落後,她們也都離了府,後得知吾與母親來了晉鄴,便棄了梁府的富貴,來投奔舊主,吾念其忠心才將她留下。”


    說到這,他忙轉過身對蘭陵公主與馮傾月道:“可在吾心中隻有馮娘子一人,此番心意天地可鑒、日月可表!”


    “不然吾也不會明知是入贅,依舊,依舊——”他略略哽了嗓子,對著麵前兩人又是一拜,“還請公主和阿月信吾一次。”


    高浥見崔皓認錯態度好,便緩了臉色,事情鬧成這樣,著實有些難收場,要真取消婚禮,豈不是也累及他的聲望,何況男子有個三妻四妾也正常。


    他轉頭去看從頭到尾不置一詞的人:“大司馬以為如何?”


    這親事可是他最先挑起來的!


    陸修這才漫不經心看去:“這得看阻攔的人是否還阻攔?”


    阻攔的人?一眾人的目光又落迴撞破頭的老嫗與挺著孕肚的婦人身上。


    兩人有些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梁婠忽道:“這事簡單,崔母怕崔家絕後,將春兒納為妾室,待瓜熟蒂落,冠上崔氏也名正言順,至於馮女郎以後誕下的子嗣,自是歸於馮氏的。不過——就不知馮女郎肯不肯呢?”


    “你!”馮傾月直直瞪著梁婠,氣得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哪有大婚之日,逼著新婦同意給郎君納妾認子的?這不是故意惡心人嗎?


    梁婠撲閃著一雙水眸坦然迎上去,還帶了三分笑。


    “不過一房妾室,便這麽定吧!”高浥不勝其煩,斬釘截鐵。


    陸修點頭,毫無異議。


    蘭陵公主無計可施,將臉望向馮傾月,婚事真要作罷,往後亦是艱難,隻盼她經此一事長點教訓,“就這樣吧。”


    馮傾月愣愣瞧著蘭陵公主,竟叫她同意給崔皓納妾?


    滿廳之內最為歡喜的幾人,喜極而泣,忙忙拜著。


    被打斷的婚禮繼續進行,後續馮傾月跟木偶似的,神情訥訥。


    梁婠瞧著那背影,一個絕不許駙馬有妾室通房、且又擁有諸多男寵的女子,竟要自己的女兒允許郎君納妾,她能不難受嗎?


    凡能傷及要害者,皆為親近之人。


    她與傾月太過了解彼此。


    離府時,蘭陵公主將她喚住,稱借一步說話,梁婠沒拒絕。


    秋夜裏有些涼,高懸著的燈籠發出的暖光,照不暖人身。


    蘭陵公主打量她幾眼,才感慨道:“阿婠,我今日遠遠瞧著,才覺得你們是真的長大了。”


    這般稱唿,倒是不意外,沒人時,從小都是這麽叫的。


    通常稱唿與後話態度有關。


    梁婠一笑置之。


    蘭陵公主歎道:“我是看著你們一起長大的,阿月性子別扭,不像你更平和無爭,這點她不如你。


    但朋友相識久了,少不得凡事都要拿來比一比,但也並非就是包藏壞心,說白了,她隻是羨慕你而已。”


    這話她懂。


    梁婠坦然:“我也羨慕她,不止羨慕堂邑侯府裏的約束少,更羨慕她有一個不拘泥禮法教條的母親。”


    換旁人,這話隻會觸人眉頭,可眼前這位,卻是看著她從小長大的人。


    蘭陵公主頷首,別有深意:“如今,她也算為她做的錯事付出代價,我想你們做朋友還是好過做仇人的,對嗎?”


    錯事……


    為何定親、成婚,原來她都是心知肚明的。


    梁婠頓了頓,平靜地擴出一個笑容:“公主自是說得在理。”


    “以後還是和從前一樣,想來府上,隨時來。”


    話已至此,蘭陵公主也不再留她。


    梁婠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


    有些事大家並非真的一無所知,而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梁婠實在忍不住想笑。


    剛一出堂邑侯府大門,就看到陸修站在犢車邊等她。


    梁婠才要走過去,被突然響起的女聲打斷。


    “娘子——”


    梁婠隻好駐足,是春兒。


    她銀盤似的臉上,紅撲撲的,整個人瞧著珠圓玉潤,與那日在街邊偶遇的模樣已大不相同,看得出來,自從得了秋夕的月錢後,她過得應是衣食無憂。


    梁婠目光往她身上細細打量一番。


    穿的戴的,皆是日前叫秋夕提前準備的,顏色式樣很襯她,非常適合今日的我見猶憐。


    春兒挺著大肚,作勢就要跪下:“娘子。”


    “這沒什麽娘子。”梁婠黑眸瞧她,春兒下跪的動作一滯,眸光直往那不遠處瞧,瞥見長身玉立、英氣逼人的權貴,不是不心悸的。


    春兒又如何不知要改口,隻是一時習慣,便脫口而出。


    她捧著肚子又往下跪,“方才是奴婢失言,今日之事多謝梁姬襄助,不然奴婢也不可能如願得個身份——”


    “今日發生何事了?”梁婠挑眉,跟喪失記憶一般。


    她神色自若笑笑,便朝犢車跟前去,隻留下呆愣的秋夕。


    春兒究竟是如何跪下去的,她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梁婠走到犢車邊,陸修隻是握住她的手什麽也沒問。


    車廂外,天已黑透,車廂裏,亦黑洞洞的,若不是憑借那點熒熒月光,兩人幾乎要陷在徹徹底底的黑暗裏。


    一路上,犢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她伏在他腿上聽著,像首不成調的曲子。


    良久,才聽她在黑暗中低低的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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