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過去前隻記得他一臉漠然。


    再醒來時,梁婠看到熟悉的帳頂,還沒反應過來,一張絕美的臉進入眼簾。


    梁婠愣了一下,恍然憶起詔獄的事,一把將他推開,擁著被子靠進角落。


    “你離我遠點!”


    也不知是恐懼還是委屈,心裏堵的難受,低著頭,眼淚怎麽止都止不住。


    梁婠抹了把眼淚,她怎麽忘了,陸修原就該是這樣的,謫仙的外表,魔鬼的內裏。


    陸修並未動怒,也再未靠近,隻在榻邊坐下,沉默看她。


    她紅著眼狠狠瞪過去,“你不就是故意要讓我看她的下場嗎?”


    陸修並未否認。


    她攥緊了被子:“你以為這樣就能嚇退我嗎?”


    “嚇退?”陸修眸中泛著冷月清輝,涼涼的,“我為何要借此嚇退你?難道你不去,她就不用受刑了?”


    梁婠:“可——”


    “可你本不用去看,是嗎?”


    陸修不再看她,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目光投向不遠處的燈火,皎若秋月,冷似雪峰。


    “這條路不是你自己要選的嗎?有些事並非你沒看到,它就不曾發生。如今隻是看而已,可曾想過若有一日自己經曆呢?”


    他垂下眼,淡淡道:“隻有時刻清楚將要麵臨的,今後所行每一步時才會愈加謹慎。”


    梁婠掛著淚怔怔瞧他。


    一時無言。


    半晌,他重新看過來:“你還要繼續嗎?”


    她殺了張適後,就以為報仇不過是下狠心……


    梁婠吸口氣,抹掉眼淚:“繼續。”


    他將手伸了過來,梁婠隻猶豫了一瞬,就伸手握住。


    晚飯,她幾乎沒吃兩口,陸修也不勉強她。


    秋月夜裏,沒了白日的燥熱,倒是滿室清涼。


    陸修依舊將她揣在懷裏,下巴抵在頭頂。


    隔著薄薄的中衣,梁婠可以清楚感受到他胸膛裏強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莫名叫人安心。


    “你如何能做到毫無反應?”


    自己又吐又昏的,他卻一點不受影響,梁婠不得不佩服。


    陸修沉沉笑了下:“我六歲時頭一迴見,迴來後發熱三日不退。”


    六歲?!


    梁婠猛地從他懷裏坐起身,瞪著他不知該說什麽好,在她眼裏,陸修應是從小被捧在手心怕摔著、含在嘴裏怕化的。


    陸修也坐起來。


    梁婠隻覺匪夷所思。


    “太師為何六歲就讓你接觸這些?”


    陸修失笑:“你以為所有世家子弟都遊手好閑、不學無術?”


    “這可不單是——”


    陸修將她扶著重新躺好,又尋了個舒適的姿勢,才歎道:“沒有誰能一直活在別人庇佑之下。”


    他說完隻在她頭頂落下一吻,便不再開口。


    梁婠伏在他胸口處,聽著心跳,竟有些睡不著。


    沒幾日,刺客一事也了,隻道是北邊周國派來的,北邊從來都是虎視眈眈的,這兩年新君上位,野心更甚,幾次三番在邊境挑釁。


    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許是滿庭菊花正盛,梁婠也不覺得蕭瑟,反而瞧著多姿多彩得緊。


    八月二十二,正是堂邑侯府入贅女婿的好日子。


    時近黃昏,犢車在堂邑侯府門前停下。


    陸修挑眉瞧了眼一路興致勃勃的人:“今日還需要幫你嗎?”


    梁婠笑容滿麵站起身,連連擺手:“不用不用!”


    要說這事,還真是他一句話促成的。端午宴前,隻跟他順口提了一嘴,不想他竟記得,還尋了機會將這事一錘定音。


    當真是省卻她不少麻煩!


    陸修瞧她比自己嫁人還高興,唇角勾了勾,忽記起一事,笑容又漸漸淡去。


    等不到陸修說話,梁婠率先下了車。


    堂邑侯與蘭陵公主成婚沒幾年,便一病不起,與世長辭。兩人婚後除了育有一女,再無所出。


    前不久在廣平王牽橋搭線下,為侯府女郎挑選了個不錯的入贅對象,便是近來小有名氣的崔月白。


    據說,這崔月白是靠獨身勇鬥劫匪而被人知曉的,後又有大司馬引薦、廣平王青睞,如今不僅得了官職,還嫁給侯府女郎,區區一個庶族倒也算走了大運。


    常人入贅女婿,幾桌喜酒、一頂小轎也就夠了,可這對象是蘭陵公主,那就得另當別論。


    梁婠一下車,便瞧見宋檀在門口迎客,一旁站的還有不少顏色秀麗的男寵。


    這一幕瞧著怪異。


    梁婠憋著笑走上前。


    看到梁婠,宋檀像見了救星,忙三步兩步迎上去,全然沒有往日半點檀郎的風采可言。


    “你可算來了!”他麵若敷粉,臉頰微微透著紅,更添了幾分雌雄難辨的美。


    這口氣頗為怨怪。


    梁婠瞧他形容,已是猜了大概,隻笑道:“怎麽舍得叫你站在這兒風吹日曬的?”


    宋檀歎氣:“公主寡居多年,男寵雖多,到底久不見喜,這親事又是廣平王與大司馬一同相中的,是以對此尤為重視,特意大操大辦。


    擱別人家,都是男主子在門前迎客,可這堂邑侯府沒男主子,便隻能由我們代勞!


    你瞧瞧那僧多粥少的,好容易有個賓客上門,轉眼就被人拉去。你來了,我也算迎個貴客陪著,倒也不用再出來。”


    宋檀是一臉怨氣,梁婠瞧著越發想笑了。


    誰想發泄的話還未說完,他便斂了氣,對著自己一拜。


    “大司馬。”


    梁婠才要迴頭,身後的人已經走至身側。


    “說你過河拆橋,可有冤枉你?”他僅瞥梁婠一眼,便免了宋檀的禮。


    宋檀直起身,再看過來的眼神多了些別的意味。


    梁婠訕訕一笑。


    陸修卻未看她,隻對宋檀道:“你兄長的事,婠婠已跟我說。”


    宋檀神情一僵,不複方才的假意嗔怪,嚴肅的臉上多了緊張。


    陸修無視兩人表情,淡淡道:“去查的人隻說,你兄長被席間的一個賓客帶走,至於具體是哪個,日子久遠了些,還得一個個排查。”


    宋檀紅著眼眶,似喜似悲,想說的話哽在嗓子。


    “出入城門的記錄裏也並未有你兄長的登記,他應是還在晉鄴城的。”


    梁婠驚訝看向陸修,跟他說這事也快兩個月了,一直未得消息,這段時間他事務繁雜,她是看在眼裏的,尋人的事就沒好意思問,不想竟還真查出了些眉目。


    要知道他這兩個月查的,可比他們這麽些年四處打聽有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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