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去的路上,秋夕跟在梁婠身後,抬眼往兩邊瞟了瞟,但見無人才小聲道,“娘子。”


    她這樣小心翼翼,梁婠不禁奇怪,“怎麽了?”


    秋夕睜著圓圓的杏眼,表情很是嚴肅,“奴婢知道您不愛財物,可那些都是主上與皇後賞的,如何能送人?您留給家主,那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梁婠看著她,慢慢露出笑容,“我可有說送給他?”


    秋夕神情一頓,輕輕搖頭,娘子確實不曾說這種話,可那賞賜也沒給送來——她的眸光一點點亮了起來。


    梁婠瞧她一眼,唇角微翹,“走吧!”


    次日清晨,梁婠同梁誠一起入宮。


    閶闔門前,梁婠下了車,因外臣不得入內,梁誠隻能陪她走到端門。


    臨別前,他再三叮囑,唯恐她對內宮不熟,無意觸碰什麽禁忌,招來禍患。


    梁婠笑了,垂下的眼裏尤如深潭,怎會不熟,她可太熟了!


    前段時間總是陰雨連連的,直至這兩日天才放晴,風暖日麗、一碧如洗,襯得這宮闕樓台熠熠生光。


    有內侍帶著梁婠往昭陽殿去。


    長長的甬道上,梁婠神思微晃,有些分不清現在和從前,這條路曾經走過無數次,越往裏走,心頭的懼意與恨意越濃。


    小內侍瞥見她微微泛白的臉,隻當她入宮緊張,側過臉溫言安撫,“娘子不必擔憂,皇後一向待人親和。”


    梁婠扯起嘴角,勉強笑了下,“多謝。”


    繞過太極殿,入了朱華門,就是昭陽殿。內侍在殿外駐足,梁婠跟著婢女邁進門檻。


    “請皇後娘娘恕罪!”


    “你怎麽迴事?笨手笨腳的!”


    梁婠才走進兩步,卻聽裏頭驀地響起嗬斥與告饒聲,從前她與皇後並沒什麽交集,隻聽人說溫良賢淑、寬和大度,但不湊巧,這似乎正趕上皇後懲治宮人的時候,梁婠不免捏著幾分小心。


    “還不去門外跪著!”


    說完沒一會兒,有人從裏間垂著頭走出來,梁婠隻堪堪抬眼便收迴視線。


    門口婢女脆聲通報,“稟皇後娘娘,梁氏三娘子求見。”


    “哦?讓她進來吧。”


    不同於方才嚴厲尖銳,而是溫溫柔柔,原來剛剛那個發怒的不是皇後。


    婢女將她領到位置上就退出門外。


    內殿裏彌漫著一股苦澀的湯藥味兒,有宮人打掃著碎瓷片,看情形應是方才那個宮人失手打了皇後的藥碗。


    怪不得掌事女官會厲聲急斥。


    梁婠伏地一拜,“民女梁氏拜見皇後娘娘,願娘娘長生無極、長樂未央。”


    上座的人略停了停,聲音淡淡的,“起來吧。”


    “謝皇後娘娘。”梁婠慢慢從地上站起,始終低垂著眉眼,可落在身上的目光,明顯帶了探究。


    “不僅有膽有識,還長得這般標誌,難怪——”她笑了笑,很是溫柔,但難怪什麽,她卻沒說,隻道,“你不必拘禮,抬頭說話吧。”


    梁婠這才直視前方,麵前的女子年長自己幾歲,姣好的麵容,膚白若雲,梳著大十字髻,著一身朱衣,既端莊又嫵媚,正笑吟吟地望著她。


    目光相接,似有一道柔風拂過心頭,梁婠突然明白何為親和,暗歎過後,又覺可惜,這樣美好的女子竟嫁給暴君,還……


    她眉眼含笑,“你的事兒,丞相都跟本宮說了,賜座。”


    梁婠坐下。


    皇後隻同她閑談,問的問題也不過是何時生辰、可曾讀書、日常喜好之類,梁婠揣著疑惑一一答了。


    那言語舉止,不單是親和了,權當她是認識良久的小妹。


    許是看出她驚訝,皇後微笑道,“你別見外,好久沒人陪本宮這樣聊天,閨中時,本宮倒是與周家娘子關係好,就是周少保的姊姊!”


    提到周昀的長姊,皇後又少不得多說了幾句,什麽他們姐弟倆的母親過世的早,因關係近,一向視周昀為親弟,甚至還提到他兒時的趣事。


    一番話說完,梁婠已經明白了,想必周昀幫自己說話,倒叫皇後誤會了。


    怪不得昨日內侍官會那麽說!


    本想借機求皇後準許自己入宮,這下又如何開口?梁婠有些發愁,就算開口,也得先將這誤會解開。


    梁婠正欲張口,卻被來人打斷。


    “皇後娘娘,湯藥重新熬製好了。”


    眉清目秀的宮女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走進來,站在皇後一側的女掌事上前檢查後,才接過呈到皇後麵前。


    “娘娘先喝藥吧。”


    被打斷交談,皇後歉意地笑笑,“許是前雨夜裏受了寒涼,這幾天腸胃不適。”


    皇後說著接過藥碗就要喝下,不想藥碗一端至鼻下,忍不住幹嘔,身旁的掌事連忙接過,幫她撫背順氣。


    如此失態,皇後很是難為情,“讓你見笑了。”


    梁婠搖頭,她可沒半點看熱鬧的心思,上一世,皇後死的時候正是身懷六甲,如果按時間往前推,那麽她現在應該——


    皇後又試了兩次,還是不成,索性擺手。


    掌事歎氣,“也不知太醫署這次怎麽迴事,開得藥這般難以下咽,不若喚他們再來看看?”


    “這不是昨兒才讓他們看完?別興師動眾的了。”皇後臉上很是疲憊。


    梁婠知趣地站起身,“皇後娘娘既然身體不適,民女就先告退了。”


    皇後放下手,歉然笑道,“你好不容來一次,還有些話沒和你說,隻留待下次了。”


    “是,民女告退。”


    皇後示意一旁的宮人送梁婠出去,自己也被掌事扶起準備往寢殿去。


    梁婠走得有些心不在焉。


    看皇後這情況,她並不知道自己懷有身孕,難不成是月份尚淺太醫署的人沒查出來?當然也不排除有人存心隱瞞的可能?


    在這皇宮,還有什麽事兒是不可能的?就算真有人故意使壞,那也再正常不過了。


    可這些與她又有什麽關係?


    上一世,她顧及太多人,反倒被人一再利用陷害,而這一世,她隻想冷情冷性,保全自己、手刃仇人!


    有些事情不該管就不管,何況那是高潛的孩子!是那個她做夢都想取其性命人的孩子!


    曹相、周昀,她並不欠他們的,扳倒王素,自己的確報了仇,但也是變相救了他們的命——


    梁婠捏緊拳頭往前走,要想在這個世道活下去,就得親手把心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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