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漾追上來的瞬間,寒路讓第一反應是跑。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這裏,身上的傷很疼,疼得他隻能靠在角落。


    這不是寒路讓第一次受傷,以前都隻要自己撐過去就行,這次他腦子裏卻忽然多了一個念頭。


    想去找林漾。


    想逃離這個地方,想靠近林漾。


    但真的到了rtg的大樓,寒路讓馬上就後悔了。


    他半點都不想讓林漾知道op俱樂部的那些髒事,更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此時此刻的樣子。


    暴雨如同箭矢,讓人眼睛都睜不開,昏暗的光線下幾乎什麽也看不清。


    地上全是積水,寒路讓死命往前跑,眨眼就竄到了不遠處的小樹林。


    “寒路讓!”


    “轟隆”又一道雷炸響,寒路讓腳下踉蹌,撲倒在地。


    絆倒寒路讓的是林子裏裝的矮夜燈,此刻正好在他旁邊。


    很淡的血腥味混雜著草木和雨水泥濘的味道蔓延在空氣裏。


    夜燈幽幽散發出冷光,把他身上駭人的血跡和傷勢映得更加清楚,大雨浸濕的布料緊貼在他瘦弱的身軀。


    狼狽無所遁形。


    林漾靠近了半步,慢慢在他身前蹲下。


    寒路讓立馬低下頭,強撐著掙紮起來就要繼續跑。


    下一秒,他眼睛睜大。


    林漾一把將他抱了起來。


    貼近對方身體的瞬間,寒路讓瞳孔縮緊,更用力想掙脫:“別……”


    但沒掙動。


    “噓……”林漾的掌心很穩,扣在他後腦,“是我,林漾。”


    寒路讓被雨淋到冰冷的軀體驟然接觸到熱源,本能地打了個哆嗦。


    沒等他反應過來,林漾又將他的腦袋按進自己懷中。


    寒路讓的臉頰貼到了對方的頸窩。


    “沒事了,沒事的。”他聽見林漾溫沉的嗓音輕輕地,“我在這。”


    耳邊還有他有力的脈搏,一下一下跳動。


    寒路讓睜大眼睛。


    委屈,痛苦,害怕,無邊無際的絕望和無助。


    這些被他壓抑到極限的情緒霎那間找到突破口,傾瀉而出。


    寒路讓死死迴抱住林漾的胳膊。


    林漾起身的動作頓了頓,安撫道:“乖。”


    剛才碰到寒路讓的第一下,林漾就狠狠皺了眉。


    前者的皮膚很熱,熱得發燙。


    他在發高燒。


    寒路讓比尋常同齡人都瘦,抱起來也不吃力,林漾一路把人帶到樓上房間的沙發放下。


    感知到基地裏的空調,寒路讓打了個抖。


    林漾給駐隊醫生發完消息,察覺他的動靜,立即關了房裏的空調。


    他拿了毯子把他包裹住,取了毛巾。


    高燒和受傷讓他早就沒了力氣,溫暖幹燥的觸感攏到寒路讓身上,後者也隻是顫了顫睫毛。


    林漾避開他的傷處,簡單擦幹淨他臉上沾的泥水,又把濕漉漉的頭發攢幹。


    越清理,他眉頭皺得越深。


    燈光下,他才發現寒路讓傷得多重,衣衫破爛,傷痕遍布,幾乎沒有一處好的地方。


    此刻完全蜷在沙發上,臉上還有不正常的紅,唿出來的氣息都很微弱。


    擦到手臂,忽然從寒路讓手裏掉出來什麽東西,黑乎乎的,滾到地板上。


    林漾撿起來,是紙團。


    展開一看,發現似乎是上次送他的簽名海報。


    另一半還在寒路讓的手心裏,也又髒又濕不成樣子,但寒路讓仍舊牢牢攥著。


    林漾沉默了半天,看著紙上洇出來的血:“先把這個鬆開,好不好?”


    寒路讓沒動。


    似乎是燒得迷糊了,滿臉是酡紅,連眼眶都是血色。


    這樣沒法處理手上的傷,林漾在他麵前蹲下:“把它交給我,晚點我再給你重新簽一份。”


    “新的,我保證和這張一模一樣。”


    還是不給。


    林漾想了想:“是我,林漾,我們之前見過的,還記得我嗎?”


    寒路讓的睫毛低下,盯著他。


    林漾碰碰他的指尖,緩慢掰開寒路讓的手指,輕輕將那團紙抽出來。


    這次寒路讓沒反抗。


    “乖。”林漾找來之前做的一個鑰匙扣周邊樣本放到他沒傷的另一隻手。


    “哪裏碰疼了就說。”


    湊近看這些傷,明顯是被人的拳腳打出來的,林漾更覺觸目驚心。


    什麽人會對一個十幾歲的小孩下這種死手?


    身上估計更嚴重,林漾把寒路讓的胳膊腿抬起來,輕輕捏他的關節骨。


    寒路讓有點懵,被捏到腳踝才一個激靈縮腿。


    “看看骨頭有沒有傷到,不疼的。”林漾抬頭。


    但寒路讓擰起眉毛,似乎在分辨他說的話,幾秒後:“不。”


    林漾不打算聽一個燒糊塗的人胡鬧,蹲下.身把他的褲腳拉上去。


    寒路讓嚇了一跳,撲騰著彎腰去推他。


    這樣子壓根沒法好好檢查,林漾放輕聲音:“乖一點。”


    “不行。”這迴寒路讓不依,使勁把他的手推走。


    林漾沒法,隻能哄:“真的不疼。”


    “很髒!”


    林漾怔了一下。


    半晌,他啞然。


    寒路讓濕漉漉的眼睫微動,泛紅的黑眸垂著看他,分明是受傷脆弱的模樣,偏偏又萬分執拗堅持。


    林漾在心底歎息一聲,用指腹把他墜在睫毛根的水珠揩掉。


    果不其然,寒路讓又是一抖。


    但林漾緊接著張開雙臂給他看:“我也髒。”


    寒路讓眼瞳一震:“你……”


    “我都抱了你一路了。”林漾笑道,“和你一樣髒兮兮的,你看,我身上都是泥。”


    他一點都沒誇張,衝出去的時候林漾就淋得濕透,把寒路讓抱迴來的路上,早就沾滿了他身上的汙泥跟血跡。


    要說誰更狼狽,他倆現在看上去真沒太大分別。


    林漾:“你把我身上弄髒了,現在自己又嫌棄?”


    寒路讓使勁抿唇:“……”


    “我沒有嫌棄。”


    “嗯,知道你沒有,馬上就好,別亂動。”林漾再次伸手去捏他腳踝骨時,後者隻顫了顫,沒躲。


    隊裏的醫生住在別墅區的另一邊,過來還要一會。確認沒有傷到骨頭,林漾簡單幫他處理了暴露在外的傷口。


    哄好之後的寒路讓非常聽話,林漾讓他抬胳膊就抬胳膊,讓放腿就放腿,說什麽都配合。


    唯獨在他準備幫寒路讓換衣服時抵住了他的手。


    林漾停下,跟寒路讓對視幾秒。


    “尊重你的隱私,知道了。”他牽了牽唇角,把幹淨衣服給他,“能站起來嗎?”


    不等林漾扶他,寒路讓就已經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幾下,撐住沙發扶手站穩。


    他體溫還是燙,林漾問:“確定自己可以嗎?”


    寒路讓拿著他給的幹淨衣物,點頭。


    林漾於是也沒堅持,把臥室連接的盥洗室門打開:“去裏麵換吧。”


    寒路讓跟著他進了裏麵,溫暖的熱氣從淋浴間撲來,讓他舒適地放鬆了不少。


    迴頭發現林漾站在門口。


    寒路讓低啞的嗓音勉強開口:“那你呢?”


    “我在外麵換。”林漾挑起眉梢,“不是不讓我跟你一起麽?”


    “……”寒路讓沉默。


    他搖頭:“你用浴室。”


    “聽話。”林漾揉一把他半幹的頭發,“洗個熱水澡,然後好好休息。”


    “水溫是調好的,直接打開就可以,牆上右邊的白毛巾是新的,隨便用,注意傷不要碰到水。”他直接把門掩上,“門我不關嚴,要是不舒服,隨時按喊我。”


    “哢噠”一聲輕響,寒路讓才反應過來。


    高燒讓他思維變得非常緩慢,視線也不太清晰,整個世界都像在旋轉。


    寒路讓緩了好半天,低頭看了看手裏的衣服。


    是林漾的睡衣。


    上麵還有林漾的氣味。


    準確地來說,是整個房間裏全都是屬於林漾身上的味道,浴室裏變得更加濃鬱。


    簡直像在做夢一樣。


    寒路讓環顧裝潢精致的四周,嗅了嗅和林漾身上完全一致的沐浴露味。


    沒有在浴室裏花太多時間,寒路讓出來的時候,林漾剛剛收拾幹淨自己,在換衣服。


    後者正好彎下.身,一節勁腰猝不及防撞進他的視線。


    很白,肌肉線條流暢但不誇張,一直向上延伸到寬闊的肩臂。因為彎腰,寒路讓甚至能看見他隆起的肩胛骨。


    寒路讓恍惚怔了半秒,捏住指尖,低頭看了看自己。


    套在林漾的睡衣裏,整個人瘦得像一張紙。


    “洗好了?”林漾換好衣服走過來,“怎麽了?還有哪裏不舒服?”


    他扶到寒路讓的肩膀,後者陡然迴神:“沒……”


    “咚咚咚。”


    突然,臥室的門被敲了幾下,不等裏麵的人迴應,直接推開:“隊長!”


    “隊長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為什麽大半夜喊醫生……”茶茶帶著緊張的表情,聲音戛然而止。


    寒路讓倏地抓緊林漾的胳膊。


    林漾忙把他擋到身後:“沒事的,是我隊友和教練,你上次來的時候見過他們。”


    但寒路讓還是一動不動,和剛剛認出林漾時截然不同,緊緊盯著闖進來的茶茶和他背後的老張以及醫生。


    林漾都能感覺到他全身繃緊,是個極度警戒的狀態。


    寒路讓本就發著高燒,意識不清醒,好不容易安撫得差不多了,現在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


    他把人攬到懷裏擋住視線,對門口的茶茶揚了揚下巴,讓他先出去。


    果然,寒路讓一被他抱住,明顯就放鬆軟化了不少。


    茶茶還在門口懵圈,老張則是半天才用口型問:什麽情況???


    林漾指向門外走廊。


    茶茶和老張:“……”


    兩人隻能走了。


    林漾鬆了口氣,他直接把寒路讓抱起來放迴床上,示意醫生進來。


    輕聲對寒路讓說:“讓醫生看看你的傷,好得快一點,可以嗎?”


    寒路讓本就是強撐著一口氣跑到這裏來,一路上幾乎花費了他所有的精力。


    被林漾帶迴來後鬆懈下來,洗完澡後體溫也有迴卷的趨勢,他幾乎處於半清醒的邊緣。


    耳邊的聲音都很朦朧,眼睛也酸脹看不清東西。


    誰都不認,唯獨能認出林漾。


    身體粘到柔軟的床鋪和枕頭,疲憊鋪天蓋地拽著他往下墜。


    寒路讓不肯閉眼,硬是拽住林漾的衣擺:“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不走。


    他想讓林漾陪著。


    這個念頭太過於軟弱,況且他現在有什麽資格要求別人做任何事。


    寒路讓隻說了一半就咬住唇,不肯再開口。


    但林漾用指腹按住他的下唇,讓他不能再咬自己。


    對著他濕潤通紅的眼睛,放緩嗓音:“不走。”


    寒路讓用力抬頭看向他。


    林漾很溫柔地笑了一下:“你很安全,我就在這陪你,哪裏都不去。”


    將他臉上的一縷頭發撥開,手背貼上他滾燙的額頭。


    寒路讓瑟縮了一下。


    “讓醫生幫你看看,嗯?”林漾收迴手。


    “……”


    寒路讓和他視線相對。


    那雙淺淡的眼瞳裏像有什麽洞察人心的魔力,能讓他整個人都沉浸進去,平靜下來,完完全全相信他。


    他帶著一身傷來找林漾,換作任何人看到這樣的他都恐怕避之不及,而林漾卻什麽都沒有說,也什麽都沒有問。


    毫無理由地把他抱迴來,耐心治療傷勢,一直忙到現在。


    寒路讓望著他的眼睛,許久,緩慢地點了一下腦袋-


    rtg的駐隊醫生設備非常齊全。


    有林漾在旁邊,寒路讓後續也很配合,醫生幹淨利落地檢查完,給他掛上了點滴。


    喝過藥後,困倦來得更加兇猛,寒路讓不到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傷處全都好好上藥包紮過,被打得不成樣子的少年此刻總算看上去清爽了不少,安靜躺在床上。


    林漾垂著眸子看了片刻他的睡顏,正準備起身,身上被什麽東西扯了一下。


    他低頭,發現寒路讓還攥著他的衣擺。


    用的是沒打針的那隻手,死死抓著。


    林漾試著往外抽了抽,沒能抽動,反而是睡著的人眉頭很輕地皺了一下。


    他思忖兩秒,幹脆把外套脫了,搭在寒路讓被子上,這才轉身輕輕合上房門。


    “到底怎麽迴事?”老張早在外麵等了不知道多久,“另外幾個小子,我讓他們迴房間了。”


    他問:“誰下的手?那小孩惹到什麽人了??”


    老張隻在門外匆匆瞥了一眼,卻也足夠他看清寒路讓的傷有多重。


    林漾沒答他的話:“小聲點,剛睡著。”


    老張愣了一下。


    不等他反應,林漾已經走到走廊盡頭的陽台。


    他當然知道怎麽迴事。


    就算寒路讓不說,從林漾了解的情況來看,他也大致能猜到。多半又是有什麽他不了解的其他麻煩找上了寒路讓。


    林漾隻是不能接受……但才幾個小時的時間,在他麵前活蹦亂跳的少年被人打成這樣。


    寒路讓下車時對他說會好好努力的表情都還在他麵前晃,那雙黑眸裏明晃晃重新看見了希望,亮得像有光。


    林漾撐在欄杆上,對著空曠的夜風深深唿出一口氣,仍舊無法緩和。


    他就不該把事情想得那麽簡單。


    寒路讓不是個普通少年,他很聰明。


    上輩子能把對方逼到絕境的事,又怎麽可能隻是簡單的一場城市賽?


    林漾垂著眼皮,側臉在清晨的光線下看起來有點冷。


    老張都不知道多久沒見過林漾這幅樣子了。


    明擺著的,他非常生氣。


    老張斟酌著語氣問:“這事……你打算怎麽辦?要幫忙嗎?”


    “不用。”不足半分鍾,林漾冷靜道,“我來處理。”


    “那……那小孩呢?”老張道,“他……”


    林漾道:“等他醒來,聽他的意見。”


    與其放在看不見的地方讓那些敗類糟蹋,不如帶在身邊。


    寒路讓這樣的天才,生來就注定在世界賽場上發光發熱,那些陰暗肮髒的事,不該絆住他的腳步。


    他安靜幾秒,把話說完:“如果他願意留下,我不會阻攔。”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老婆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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