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浴室裏打了起來——


    破碎的鏡子碎片,四處飛濺,牆壁瓷磚也碎了大半。


    岐玉收攏翅膀,擋住了尖銳的玻璃。


    ……真討厭!


    偏偏是在相對狹窄的房間裏,他的翅膀都快張不開了。


    於是,變成了在半空中肉搏——


    我打!我踹!右勾拳!黑虎掏心!


    溫青空攥住了惡魔的一邊翅膀。


    毛絨絨的觸感,像是捏了一手的珊瑚絨……


    濃鬱的霧氣裏,惡魔少年迴了頭,惡狠狠瞪他一眼。


    “不許碰我的翅膀!”


    砰!


    一股怪力將溫青空往後推,他被甩在洗手台。


    岐玉掙開了他,往浴室門飛去。


    還是得出去打。


    溫青空在他摔門之前追了出來,穿著一件浴袍,目光冷峻,沒說任何話,隻從桌上拿起了十字架與聖水。


    驅魔書的經文開始從他口中念出來,被岐玉阻止了——惡魔幹脆地掀動了桌子朝他砸了過去。


    驅魔,須得心無旁騖。


    溫青空默念著幾道聖文,在胸前畫著十字。


    來自聖主聖靈的全能信念和力量,在你的保護之下,審判與攻擊邪惡之生物,驅逐魔鬼的引誘,將其擲入地獄……


    一陣颶風——


    惡魔的翅膀掀動了氣流。


    半空之中的懸浮惡魔,突然朝他衝來。


    狂躁的風,扇掉了他手中的聖水。


    我不要聽這些……


    從空中揮動翅膀,突然俯衝往下,岐玉落在了溫青空背後,攥住了他的手臂。


    “你為什麽非要針對我?”


    如果路格蘭、溫青空不針對他,故事就可以結束了,魔鬼可以帶著兩個奴隸迴到萊爾莊園,過與世隔絕的日子……


    討厭的劇情!


    惡魔朝他傾身而來。


    一張蒼白的臉蛋,嬌嫩得吹彈可破,他濃密的眼睫垂下來,就要碰到眼角的淚痣。


    與之前的愉悅大相徑庭,少年的麵龐陰鬱而戾氣。


    “你真討厭。”


    他懨懨地說。


    自從第一次見麵,溫青空就時常想到這隻古怪魔鬼。


    清晨醒來,意識還未完全清醒時,翻讀經文稍微走神的時候,睡前與夢境,甚至是當他走在漫長走廊上,迎麵是十字架聖光,記憶裏也浮現過惡魔的愉悅麵龐。


    魔鬼最擅長蠱惑人心。


    他大抵是已經被魔鬼蠱惑了。


    溫青空盯著他看了兩秒。


    惡魔今天心情很差,一眼看去病懨懨的,黑桃心尾巴也垂著。


    溫青空待人一貫冷淡傲慢,私底下不怎麽經常開口,但他一聽這話,就微微蹙了眉直言:“因為你是惡魔。”


    “我可從來沒有傷過誰吧,是你們一直在想象而已。”岐玉越想越氣,“都怪你!”


    十字架砸下來時就要碰到岐玉的手,但他往後躲開了,從背後甩出來如同軟鞭子似的細長尾巴,揮舞著襲擊了溫青空的臉。溫青空本以為惡魔尾巴上的桃心尖端,在攻擊狀態也許就像刀子一樣鋒利,畢竟是邪惡的魔鬼……但被黑桃心尾巴劃過臉的時候,他才發現……竟然是柔軟的觸感。


    溫青空陡然伸出手,抓住他的尾巴,惡魔的尾巴十分柔軟,直接纏上了他的手臂將他緊緊控住。


    兩人就這麽扭打起來,惡魔的能量四溢乒乒乓乓地擊飛了各種桌椅。大半夜如此吵擾,驚動了宮殿的傭人,他們驚慌地敲了敲門:“殿下發生了什麽事?”


    “不準說話!”


    岐玉一把捂住了溫青空的嘴。


    外麵的人沒有聽到聲響,於是很快就離開了。惡魔的能量猛地將溫青空摁倒在地,幾張椅子也飛了過去。溫青空翻身起來想抓住他,但惡魔少年已經推開陽台玻璃門。


    溫青空麵色一變,以為惡魔就要離開了,他攥著十字架往外衝——與惡魔撞了個正著。


    “喂,你幹什麽?”


    ……差點把惡魔撲倒了。


    “你別再管我了,溫青空,不然下次見麵我還要揍你。”


    少年抓著他的衣領,冷聲說。


    紫色聖帶砸向惡魔,被躲開了。


    “你蠱惑了皇帝和很多人。”


    溫青空拾起了聖帶。


    “我沒有蠱惑他們,也沒有興趣操縱人類,你不必擔心。”


    溫青空並不是擔心皇帝的人身安全,而是惡魔一旦出現、肆意妄為,將對整個上層產生動搖的影響。


    就連世俗的最高統治者都去信仰了魔鬼,出賣靈魂,如果傳出去……其他人會如何做?


    所以,他應該把惡魔關起來。


    他也想知道惡魔是如何做到的。


    溫青空抬頭,惡魔的雙手忽地輕輕地碰了碰臉頰。


    他天生一張人類的美貌蒼白麵孔,微微笑著,垂下眼時甚至有那麽點溫柔的錯覺。


    但他是引誘人類的魔鬼。


    “你想要別人信仰你,信奉你,你想吃掉人類的靈魂,這就是罪惡,是你的罪。”


    “那些人自願將靈魂獻給我,我滿足了他們的希望,你沒有聽過阿拉丁神燈的故事嗎?搓一搓就有一隻黑皮精靈冒出來滿足你的願望。他們是因為有所求才會找我,我可沒有隱瞞……再說了,我也不需要別人信奉祭拜我。我隻是想要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解除封印,擺脫男主和男配。


    溫青空不為所動,伸手就去抓惡魔的襯衣前襟,這時惡魔已經衝出了陽台門。


    “說不動你,算了。”


    岐玉蹙了眉。


    “……”


    “好了,我要走了。”


    在溫青空再次念出驅魔經文、將尖銳的十字架刺向他之前,少年已經踩上了陽台刻著玫瑰浮雕的大理石欄杆,從石膏像頭上踩過,借力飛向了夜空。


    他就像一隻雛鷹,突然展開翅膀,飛入了漆黑夜晚。


    月光之下,一隻黑羽惡魔……給人以強烈的詭異之感。


    少年被月光點亮的彌散黑發,像是琢磨不透的風,他迴頭往溫青空看清,冰綠眼瞳就像是翡翠和鑽石結合,明亮狡黠得驚人。


    溫青空往外衝去,叫上了傭人與下屬。他下令在皇宮中搜捕惡魔的蹤跡。


    他麵有慍色,但很快派出去的人就被宮廷的持槍近侍攔住了。


    “陛下的吩咐,沒有陛下的命令,不允許任何教職人員在皇宮行動。”


    溫青空冷下臉:“什麽時候有了這種規定?”


    “就在剛剛。”


    近侍答道。


    溫青空沉默。


    ……皇帝準備與聖教會起正麵衝突了。


    近侍要求他立刻離開去見皇帝,溫青空隻得迴到宮殿,打算拿走驅魔書。


    臥室一片混亂,桌椅都倒下了。


    地板上,多了一抹閃爍碎光。


    溫青空拾起了那隻領帶夾。


    鑲嵌著一排藍鑽,鉑金色的領帶夾。


    ……這是惡魔領帶上的裝飾品。


    月夜之中,惡魔停在了一顆桂花樹下,低頭嗅了嗅芬香氣味,很快又繼續揮舞翅膀往高處飛行。


    實在是可惡……


    怎麽才能夠讓這兩個人擯棄教會的影響,再也不要驅魔了?


    可惜係統不允許將主角配角拽入深淵,否則把他們拽入地獄也不錯。


    為了掩蓋行蹤,岐玉很快又變成了迷你人偶。


    他迴了玩具房。


    這時付北已經醒了,就站在門口。


    他神色緊繃,見到岐玉出現才稍微舒了口氣。


    “你去哪裏了?我真擔心你……外麵那麽吵。”


    “因為我剛剛去大鬧了一場。”岐玉歎氣,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角。


    宿淩從外麵迴來,他剛剛得知了剛才發生的事,以及皇帝對教職人員的限製令,思忖說:“我們是時候離開皇宮了,盡快。”


    把局勢攪亂了,當然就得迅速拍拍屁股走人。


    從淨化儀式之後,聖教會就知道了宮裏有隻潛在的惡魔,不可能輕易放過,大概率還會因此大做文章針對皇帝。


    皇帝有了新的時機,可以借此對聖教會動手。


    少年坐在桌沿,晃了晃腿說:“去哪兒合適?”


    付北:“去邊境吧。”


    他心裏其實也清楚,惡魔更應該住在遠離聖教會勢力範圍的地方,但因為他不願迴邊境,岐玉就選了皇宮。可能這兩種選擇對當時的惡魔來說沒有那麽重要,但如果當初去的是另一個地方,岐玉現在的經曆也許完全不同。


    “我去問問皇帝怎麽說。”


    岐玉考慮道。


    前往邊境……大概是最好的選擇,但付北不喜歡吧?


    “你確定去邊境?”


    他問付北。


    付北在心裏歎了口氣。


    他捏了一下岐玉的臉頰,說:“先保命吧,惡魔大人。”


    此時已經是深夜,天還未亮,皇帝十分清醒。


    在此之前他知道了身邊有人正在調查自己,他不再允許聖教會的人在皇宮進行自主行動。不多久,驅魔人與神父來到了皇帝的宮殿,他們二人都是教皇的下屬,解釋起今夜混亂的緣由。


    “宮殿中存在著邪惡的魔鬼,不能掉以輕心。”


    路格蘭說道。


    他試圖判斷皇帝的想法。這位老人漸漸一意孤行,也許是年紀大了,不相信皇宮中有奇異的生物,也可能早就做了惡魔的奴仆。


    更像是後者。


    “陛下,您曾經見過那隻惡魔嗎?”路格蘭問他。


    皇帝冷冷看他們,什麽也沒有迴答,而將二人都趕了出去。


    溫青空並不意外。


    路格蘭忽然問:“你見到那隻惡魔了,他說了什麽?”


    路格蘭也察覺到,溫青空這幾日一直心不在焉。


    自從見了惡魔,他就比以前沉默了許多。


    “他告誡我,讓聖教會的人別再去找他。”


    “不可能。”


    路格蘭不以為然。


    在路格蘭看來,這隻惡魔相當狡詐危險。


    他麵無表情,對溫青空說:“他的蠱惑能力出類拔萃,曾經闖入過我的夢境。”


    不僅闖入了夢境,還幻化成一個中學男生的形象,穿著黑白的製服,在校道上悠哉悠哉走著,長發飄揚,之所以沒有背書包,是因為路格蘭在夢境裏為惡魔提包、帶零食,下課了還幫忙倒水,而圍繞在惡魔身邊被奴役的男生不止他一個。


    類似的場景還有不少。


    路格蘭在日常生活裏,也時不時想起那隻惡魔。


    他斷定,這是一隻強大的蠱心魔鬼。


    路格蘭解釋:“都是不正常夢境。”


    溫青空微微皺了眉,沒再吭聲。


    今夜的動靜實在太大,皇宮裏外都熱鬧了起來。教皇聽聞宮廷中發生的事情,也斷然判定皇帝與惡魔有所勾結,召開了會議商議此事。地方聖教會機構遠比帝國機構更多,政教風波漸起,地方的官員們都能感覺到,當夜就在電話電報裏交流了起來。


    大教堂點燃的聖光如同月亮。聖像的光輝照耀著他們。溫青空眺望那片餘暉,皺了眉說:“那隻惡魔擅長蠱惑人的心智,皇帝已經被他迷惑了。”


    路格蘭對政教爭鬥其實並不關心,他隻想捉住那隻惡魔。


    惡魔究竟想做什麽……為什麽進入他的夢?


    教會的侍從拿來了一封信件,路格蘭打開了,是教皇寄送來的,為他們指明了接下來該做的事。溫青空沒有什麽異議,將信在燭台上燒毀。


    他說:“我先去邊境,你什麽時候來?”


    路格蘭想了想,也認為沒有必要在這裏待下去。


    兩人於是約好了在邊境匯合。


    溫青空前去聯絡教皇,路格蘭前往皇宮最大的教堂做禱告。


    過了半小時,路格蘭從大教堂出來,停在天使浮雕下。


    遠處的草地飛來幾隻白雀,被野貓嚇走了。


    牆壁的鏡子映出了貓咪奔跑的姿態,像一枚黑白炮彈橫衝直撞。


    餘光裏,背著弓箭的路格蘭,突然發現鏡中的自己慢慢轉過了頭。


    他下意識地握緊十字架——鏡中的自己與他對視,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脖子上突然多了一道血痕,像是有人在他背後,拿刀子割開了脖頸,慢慢滲下的血液,如同一個倒掛的血色皇冠。


    ——這是魔鬼製造的幻覺。


    真正的路格蘭仍然麵無表情,往天使浮雕一看,上麵正站著一隻惡魔。


    惡魔少年低頭俯瞰著他,這樣的角度,路格蘭往上看,他的臉非常白,仿佛氤氳著遠處的聖光,對麵就是教堂的巨大十字架,他卻沒有任何恐懼,眼神十分愉悅。


    “好久沒有見到你了,路格蘭。”


    少年輕巧地揮動翅膀,莞爾笑道。


    他頭頂犄角,腳上穿了一雙尖頭的棕色小皮鞋,鞋帶被風吹得搖搖晃晃,係腰帶的短褲、係了格紋領帶,一件深棕西服外套,儼然是宮廷裏尋常可見的貴族小少爺。


    然而,他是魔鬼。


    “也不是很久沒見,你不是經常來見我嗎,每天晚上。”


    路格蘭麵癱的臉上,眼神有了些波動。


    “我什麽時候每天晚上去見你了?”


    岐玉詫異。


    “沒必要否認你的蠱惑,惡魔。”


    “?”


    “我全都知道。”


    “你好奇怪啊驅魔人,是你自己夢到我了吧?”


    岐玉莫名。


    路格蘭很快想起來了,他歪頭疑惑的樣子,像是夢境裏的某個場景。


    但夢境的惡魔與現實其實不太一樣,這隻魔鬼並不非常靠近他,都是離得遠遠的。


    此時惡魔少年懸浮在半空,濃黑的翅膀慢慢展開。今夜有不少近侍者在巡邏宮殿,此時不止一人見到這一詭異場景,男人女人們紛紛驚唿在胸前畫著十字。


    教堂附近出現惡魔,根本就是挑釁,路格蘭拿出了十字架,口中已經開始念驅魔之語。岐玉見狀,幹脆扇動翅膀往外飛走,在他背後,神聖弓箭射向他、聖水潑灑飛濺。


    路格蘭一陣跳躍踩上了欄杆,對著天空如鳥雀般的惡魔射出了三箭。


    “住手!”


    喊住他的,卻是皇帝的近衛軍。


    “陛下命令,聖教會的人未經允許不得再進宮,今晚的神父和驅魔人都將被驅逐出去……”


    路格蘭被攔住了,但一句話也沒有聽,隻仰起頭瞟著那隻惡魔。


    惡魔少年甩了甩桃心尾巴,巨大的黑色羽翼翕動著,輕盈地飛向漆黑天際。


    ……惹完事就跑了。


    宿淩抽著煙,在陽台踱步,等著岐玉迴來。


    皇帝一早就想打壓神權勢力。


    惡魔,不過是給了他壽命。


    這樣的衝突,聖教會是無法忍受的,王都恐怕得亂一陣子。


    現在,魔鬼與他的仆人們準備駕駛汽車前往遙遠邊境。


    三人碰頭,拎著行李準備離開。


    在那之前,岐玉陡然想起一件事,又調轉了方向,打算先去見見某位知名商人、公爵之子。


    宿淩不太情願:“你們關係很好?”


    “唔,反正我得找他。”


    岐玉仔細想想,按這個世界的劇情發展,柳序郕大概還會經常出場。


    此時,柳序郕正在豪宅舉辦舞會。


    他翩翩起舞了一曲,與幾位貴族碰酒杯,一迴到自己的房間,他才淡了臉上的笑靨,鬆了鬆溫莎結的領帶。


    柳序郕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


    穿一件花色的西服,胸前有白玫瑰胸針。


    背後,陽台的窗簾忽然被風揚起。


    今晚的風這麽大嗎?


    電話鈴聲響起。柳序郕分神接著電話,耳目那邊傳來了關於宮廷的消息——皇帝下令將剩餘的教會人士全部驅逐,包括了路格蘭和溫青空。


    他稍稍驚訝。


    皇室和聖教會,快打起來了?


    他未將聽筒放下,讓那邊再描述了一些細節,一轉頭,奇怪的紗簾已經被風推著往他身邊飄來。


    一陣冰冷氣流湧入。


    柳序郕迴頭一看,陡然怔住了。


    ——陽台的黑色鐵藝欄杆上,竟然蹲著一隻惡魔。


    少年穿著黑白豎條紋的小腿襪、短褲,西服敞開著,格紋領帶被風吹散了,在羽翼扇動的氣流裏像是搖晃的旗幟。


    “嗨。”


    黑發白膚的美少年,長著犄角與黑桃心尾巴,輕盈地落在欄杆處,朝他打了個招唿。


    巨型的羽翼,在他身側緩緩扇動著。


    在他背後是巨大的月亮,微風,搖曳玫瑰……以至於這一場麵極有詭異油畫的感覺。


    柳序郕渾然不覺任何恐懼,而是欣慰感歎:“寶寶……你終於來找我了。”


    他是真的喜歡這隻小惡魔,早就考慮過在帝國如何才能與惡魔長久相伴。把靈魂獻給他,他卻要離開,可是不拿給他,他也會走。岐玉是無拘無束的惡魔。


    少年將羽翼收攏,悠哉地走到室內。


    “你是準備離開王都了?我猜的,畢竟現在的局勢對你不太安全。”


    柳序郕問他。


    “我打算去邊境了。”


    “惡魔大人來跟我道別?”


    “差不多吧,我來看看你,然後拿走你的靈魂。”


    岐玉險些把這個劇情忘了。


    當然,拿不拿靈魂此時已經無所謂了,但一直放著也麻煩,他現在還是需要柳序郕這樣一個角色,商人,在王都有些人脈,對邊境很熟悉。


    如果柳序郕拒絕,那就算了,他可以去找別人。


    比如伯爵夏明倫。


    “我當然願意獻給你。”


    柳序郕垂眼說。


    “為什麽?你以前很不情願吧。”


    “想送給你禮物……你這陣子很忙,我都不能去宮廷看你。除了靈魂和愛,不知道還有什麽是你看得上的,你喜歡就拿走吧。”柳序郕歎了口氣,牽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左胸,“需要挖走心髒嗎?”


    “我不是那種惡魔。不吃人,也不需要祭祀。”


    岐玉困惑。


    他的睫毛很長,濃得像兩把小扇子,柳序郕再次注意到眼下的褐色淚痣,在燈下明晃晃的,隻是伸手摸了一下,旋即被惡魔的桃心尾巴纏住了手腕。


    “好了,現在就獻給我你的靈魂吧。”


    惡魔少年閉上眼,踮起腳落下了一個吻。


    柳序郕心潮澎湃。在無人的臥室,陽台門大開,樓下是熙攘的貴族舞會,女士和紳士們正在盡情起舞,樂隊聲悠揚,而他與一隻惡魔在臥室幽會,心跳怦怦為他作響。他給出了自己的靈魂,也獻出一切。


    “我很快到邊境找你,”柳序郕摁著自己的胸口,低聲說,“等我,很快的。”


    惡魔少年勾著他的脖子,莞爾說:“你今天穿得很特別,胡裏花哨的。”


    “這是王都流行的一種風格。”


    “挺好的,這才像你。”岐玉笑著說,“再見了,我要走了。”


    惡魔推開了陽台門,將羽翼展開。


    也許是因為獻出了靈魂,柳序郕目送他的身影振翅而飛,心裏卻不覺得空落落的。他已經能感知到岐玉的存在了,這也不會是最後的分別,他們還能再見麵一次又一次……


    奇怪的是,這種念頭一冒出來,柳序郕卻感覺十分熟悉。


    前世的我也曾經這樣想過嗎?


    柳序郕浮想聯翩了一會兒,將眼鏡重新戴好。


    他撥通了下屬的內線電話,吩咐準備車隊前往邊境。


    ……


    當天晚上,皇宮悄悄開出了一輛車。


    吉普車上坐著三個人。


    宿淩仍然充當司機的角色,開車往東邊境方向。


    付北在後座,大腿上枕著一隻小人偶。


    他正幫岐玉捏腿。


    “困了?”


    “打了一架……又累,膝蓋又疼。”


    岐玉很快睡著了。


    一隻小小人偶,就睡在他大腿上,歪著腦袋,唿吸一起一伏。


    zzzzzz……


    付北很想親一下他的臉蛋,但多半得被一拳打到眼眶。


    讓他睡吧。


    氣氛難得地安靜和諧。此時的王都車道,四處能見到穿著黑白修飾服裝的聖教會成員。據說教皇的軍隊已經在北邊了。


    男巫宿淩施了魔法,掩蓋了行跡。


    他們準備離開混亂的環境。


    宿淩慢慢有了點別的想法。


    也許可以找一個僻靜的地方生活,他,岐玉與家人朋友一起……


    稍微走了下神,車子就險些撞到前麵的警示牌。宿淩猛地一個急拐彎,這時付北大腿上的惡魔人偶被慣性甩了出去,被付北眼疾手快摁住了。


    宿淩連忙說:“沒事吧?”


    岐玉被驚醒了,隻得坐在了付北的手心裏。


    他抱著手臂,皺了眉說:“注意安全。”


    宿淩嗯了聲:“剛才走神了,晚點再和你說。”


    岐玉吩咐付北托著自己往窗外看。


    今晚的月亮很大,像個餅。


    他看著月亮,開始幻想去一個有海的地方,一邊看月亮一邊踩踩浪花。


    “邊境也是有海的吧?”


    他問付北。


    “有,你想去?”


    “我要捉螃蟹。”


    “到時候我帶你去。”付北垂下眼,輕輕摸了一下他的頭發,“以後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去邊境或者其他地方。”


    嗯?


    岐玉疑惑:“一直待在邊境,你沒關係嗎?”


    “我已經有惡魔了,惡魔大人會保護我。”


    付北笑道。


    當然,其實並不是這個緣故,隻是他想跟著岐玉而已。


    掌心裏坐著的黑發人偶,這時皺了眉,仰起臉認真許諾:“你放心,如果你的上級還有那些什麽隊長敢找你麻煩,我一拳把他們鼻子都打爆。”


    付北忍不住笑,他難得感覺到這種奇異快樂。


    岐玉也難得見他這麽開心。


    他疑惑。


    我剛才說的那句話很好笑嗎?


    【你本來就很搞笑。】


    ‘?’


    【你是迷你人偶,所以給他們一個動畫片小人的印象。】


    岐玉一頭霧水。


    什麽啊……


    算了,不理。


    他又躺在了男人的手心裏,閉上眼準備小憩。


    車外月光朦朧,沒有下雨,他們的車緩緩行駛,朝邊境而去。


    與此同時。


    盡管王都隱隱有了衝突的陰霾,但這對女親王的府邸沒有影響,傭人們正在做大掃除。


    她的私生子,伯爵先生夏明倫,他醉酒剛醒,頂著一頭淩亂金發在讀電報信。


    信上寫著近日來的宮廷風波,洋洋灑灑幾千字。


    夏明倫嘲弄說:“宮廷怎麽弄得像篩子一樣,什麽消息都能傳出來?不過……皇帝的身體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好了,這麽看來,指不定他信仰的其實是惡魔吧。”


    他在信件裏翻到了一張潦草素描畫,畫上是一隻長發人偶,穿著古典衣服,眼角有淚痣。


    夏明倫笑道:“我就知道……原來你跑到這裏來了?”


    不過現在皇室生變,惡魔應該已經離開了吧?


    到哪兒去了呢。


    夏明倫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去邊境看看。


    男傭勸他:“少爺,你不會是想和惡魔私奔吧?如果親王和皇室知道了……一定會將您除名。”


    “開除我?我要這個破頭銜有什麽用啊?”


    夏明倫根本就不在乎,他早就厭倦王都了,當初去鄉村,也隻是想找個有趣的地方玩,沒想到了撞上了惡魔。


    現在去邊境的話,大概能發生快樂的事情吧,比如他跟惡魔成為朋友,甚至是更親近的……


    想到這裏,夏明倫就流露出一副非常溫良的模樣。


    他對男傭說:“你也覺得有可能私奔嗎?大概吧,就是不知道我是去天堂還是下地獄。”


    男傭震驚,默默在胸口畫著十字。


    我的天,伯爵竟然真的對那隻惡魔有羅曼蒂克的心思?


    ……


    三天之後。


    邊境小島,海邊。


    一輪巨大的月亮,漆黑洶湧的海麵,在岐玉看來是一隻不可名狀的怪獸。


    他喜歡這樣的場景。


    深夜時分,海灘上沒有其他人,惡魔少年慢慢展開自己的翅膀,海風撫過了他的長發、羽毛,衣角獵獵作響。


    站在他背後的另外兩個男人,被飄落的黑羽毛沾到了臉頰。


    付北剛想去摸,羽毛就融化消失了。


    “這裏的海實在很美。”


    岐玉感歎道。


    宿淩低頭,盯著惡魔美少年的側臉,附和著點頭:“是的,很美。”


    你和深海都是神秘又美麗至極的存在。


    此時付北從沙灘上撿了兩個貝殼,岐玉好奇地湊近了去看。兩人開始在沙灘上找螃蟹。


    岐玉低頭看著沙子,宿淩在後麵提著燈,十足像是忠實奴仆。


    浪花漸漸淹沒腳背,赤果白皙的腳,被海水陣陣親吻。


    突然一個高浪打了過來,宿淩立刻牽著他往外走。


    “不用了,你忘了我是惡魔嗎?”


    說著,岐玉倏然從水麵飛起,一隻手摟著男巫的腰,巨大的翅膀扇動了氣流,把男人從水裏抱了起來。


    “你很重,幸好我的翅膀很有力氣。”


    漆黑的夜晚,惡魔少年從水裏抱出了一個年輕男人,淩空而起。


    月亮,惡魔,沙灘,熱風……他的笑靨。


    付北遠遠眺望遠處,半空懸浮的惡魔少年漸漸飛近。


    對上他的眼睛,一瞬間就能遺忘了邊境的迴憶。


    “你不熱嗎,”岐玉將宿淩放下,自己看了眼那邊站著的付北,“也不下水?”


    付北吹著海風,聽他這麽說,也走近了些。


    宿淩仰頭覷著岐玉在半空扇著翅膀,走過去想牽他的手,被躲開了,黑桃心尾巴還啪啪打了他的手背兩下。


    “你們都不會飛啊,”岐玉一下發現了飛行的樂趣,饒有興致地圍著他們兩人轉圈圈,尾巴亂晃,像隻黑蝴蝶,“抓不到我……”


    宿淩也樂得陪他玩,伸手去抓他的尾巴。


    邊境人口密度很低,這個時間點,海灘這裏隻有他們幾個人,岐玉興致勃勃地玩了好一會兒,潑了宿淩一身水,稍微有點累了,他又變成了一隻小人偶。


    人偶在海灘上走來走去,留下一串細小腳印,在他眼中海麵一下子變得十分遼闊,浪花如同海嘯,沙灘隨便一個小坑都能讓他跌下去。


    不得已,兩個男人都低頭瞥著岐玉的蹤跡,生怕一個浪花把他卷走。


    “螃蟹,給我螃蟹。”岐玉嘀咕著,“或者大鯊魚。”


    付北蹲下來和他說話,想了想:“你想海釣的話,等明天白天吧,我開船帶你出去。”


    人偶狀態的岐玉開開心心答應了,又找了塊沙子鬆鬆的地方,趴在地上刨坑,太費勁了,沙子亂飛。


    他說:“挖個坑把宿淩埋起來。”


    宿淩嘖了聲:“我把你埋起來容易一點。”


    浪花滔滔,迷你惡魔人偶在腳邊跑來跑去堆貝殼小屋,以至於在場的兩個男人都一陣恍惚。


    我究竟是來避難的、躲人的,還是來度假的……?


    其實度假也不錯,可惜這裏沒有玫瑰花。


    宿淩忽然想,等到了車上,用魔法變一叢給他?


    不多久,遠處傳來一陣嘈雜,隱約還有爆炸聲。


    也許是邊境的軍隊。


    邊境地區沒有正式的官僚機構,各種混亂組織同時存在,時不時爆發衝突。


    但這與魔鬼和奴仆無關。


    岐玉玩得不亦樂乎,身上都被海水弄濕了,他剛剛鑽進了自己挖的沙子洞,就立刻被付北從沙子裏挖了出來。


    “我們該走了。”


    很不巧,來的一批人驅車到了海灘附近,見有兩個男人在海邊,立刻喊住了他們。


    有人搖下車窗,認出了付北的臉。


    “你小子怎麽又迴來了?你不是逃走了嗎?”


    “怎麽迴事啊?莫名其妙去了王都就不肯迴了,還斷聯……你是一早就想逃走了吧!”


    又說了一些很難聽的話,冷嘲熱諷。


    “這些人是誰?你以前的隊友?”


    岐玉聽得莫名。


    “是,走吧。”


    付北皺了下眉,不打算搭理他們。


    見狀,車上霎時下來了幾個壯漢,見付北不理不睬更是火大,嬉笑著將槍柄往他臉上砸。


    當著我的麵,打我的奴隸?


    岐玉很不高興。


    真是欠揍……!


    “砰”地一聲,槍柄突然反轉,猛地砸在了光頭壯漢的頭上!壯漢發出一聲慘叫。其餘人不明所以,都愣了一下,還以為是付北幹的。


    “你是翅膀硬了!”


    “還記得你以前流浪的樣子,要不是隊長把你帶出來,早就死在不知道哪兒了……”


    說著,幾個男人就揮著拳頭去打付北,被他躲開了。


    付北的一隻手放在口袋裏,摁著掙動的人偶岐玉,旁人都以為他是在口袋裏拿槍,頓時拔了槍要朝他腦袋開。場麵霎時混亂了起來。


    “都給我住手!”


    真是氣死了!


    一陣狂風,爆裂的石塊……驟然從遠處砸了過去!幾乎將下車來的壯漢都打得頭昏眼花,比拳頭落在身上更疼。


    “這……這是什麽?”


    男人們大喊著,嚇得麵色慘白。


    不知是從海水還是哪兒突然冒出來的東西——一隻黑色翅膀、渾身濕淋淋的惡魔!海邊沒有燈,隻有汽車射來的模糊光線,他們看不清惡魔的臉,隻見到那對巨大的黑色羽翼,沉甸甸地還滴著水,扇動時卷起了一陣陣狂風,那怪物頭頂一對尖尖的犄角,看著像是邪惡故事裏的山羊……


    “都不準打他,聽到沒有!”


    岐玉冷聲說道。


    接著,一拳打向光頭壯漢的臉——


    地上倒下的男人們都急促地喘著氣,一陣黑色的火焰燒在他們身上,他們快被嚇得爬走,惡魔的能量讓他們被壓迫得幾乎喘不上來,迷迷糊糊之間,眼前晃來晃去的就是一隻長著翅膀的人形怪物。


    邊境什麽時候有了這種東西?!


    付北的身影就混在惡魔身邊,臨走之前,厭惡地睨了他們一眼。


    “大人,別生氣了。”


    是宿淩攔住了他,抱住了懸在半空揮拳發脾氣的惡魔,愣是把他拖走了。


    “他們好討厭!”


    岐玉很想把那夥人都打一頓。


    付北也叫住他,垂眼說:“沒必要了,他們以後都不會再見到我。”


    他已經追隨了魔鬼,再也不在乎那些人和過去了。


    三人上了車,驅車去了更遠的地方,把那些人都甩開了。


    附近幾乎渺無人煙,遠遠看去除了一些崎嶇的路就是漫無邊際的荒野。


    宿淩將車停下來,打算在附近看看。


    岐玉百無聊賴,坐在車前蓋上看月亮。


    付北蹲下來,給他換濕了的鞋。


    惡魔的翅膀在他頭頂輕輕扇動著,卷起一陣涼快的風。


    “你在邊境的時候,一直被這麽欺負嗎?”


    “沒有。”


    付北否認了。


    他又不是打不過。


    岐玉狐疑:“真的?”


    “下次別突然出現,萬一裏麵有個神父就麻煩了。”


    岐玉低下頭,踢了踢付北的肩膀:“你不喜歡我這麽做嗎?”


    付北笑了:“不是。”


    隻是以前沒有人這麽對他。


    宿淩慢慢抽著煙,他站得稍微遠了些,注意遠處的車聲。


    “有人來了。”


    他一迴頭,才發現岐玉和那個男的正挨在一起看月亮。


    月光,黑夜,一對度假情侶…………艸。


    ——這兩人好有那種流浪情侶的浪漫氛圍(


    ——su拳頭硬了!


    ——主播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這裏


    ——打起來打起來打起來


    憑什麽?


    宿淩冷下臉,走過去把付北推開。


    宿淩攥著付北的衣領,就差把人摔在地上了。


    “別跟他靠得這麽近。”


    “關你什麽事?你不是他的男友。”


    付北反問。


    這一句話就足以點燃怒火了,宿淩揮起一拳砸了過去!


    ——兩人頓時扭打了起來。


    混亂之間,惡魔少年飛來落在他們身旁,饒有興致地左看看右看看,翅膀都扇得更用力了。


    他問:“你們怎麽也打起來了?”


    “是啊,打架,岐玉,這次你要幫誰?”


    宿淩冷笑問。


    話音未落,一陣光芒刺破了黑暗——遠處開來了一輛越野車,碾過了幾處草叢,停在不遠處。


    這是誰?


    岐玉有些詫異。


    一個穿胡裏花哨花襯衫的男人走了下來,一手拿著槍,推了推眼鏡,微微笑著:“這種時候保鏢們怎麽還在打架?太不懂事了。”他又看向岐玉,感歎說,“不像我,隻惦記著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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