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日本全麵侵華,已占據了半壁江山。燒殺搶掠,荼毒百姓之事做下多少,唉,那也不必提了。為了粉飾太平,日本人邀了許多名伶戲子為他們唱戲。李含玉痛恨日本人,卻無力與他們直接對抗,便重金訪得一種蠱蟲,自己親自加以培育。該蠱施放之際無聲無息,中後也毫無異樣之感,甚至可以多年不發作。但隻要皮膚接觸一絲血腥,七日之內必將毫無異狀而死。事後檢驗查不出絲毫問題。李含玉對此十分得意,名之曰‘掛角’,取的是‘羚羊掛角’之意。”


    “為日本人表演前,他將‘掛角’藏在了自己衣服的水袖中。壓軸的大戲是他的《貴妃醉酒》,他在楊玉環獨飲之後的一段醉舞中趁機施放了‘掛角’之毒。這段舞令日本高級指揮官青木大為讚歎,直稱‘盛唐霓裳羽衣之盛景,於今得以複見’。”


    “噢,青木這個人我聽說過,看不出他居然是個懂戲之人。”我道。


    “他雖懂戲,但為人之殘忍冷酷,是我生平僅聞。”老人歎了口氣,舉起酒杯淺嚐了一口。“‘掛角’一蠱無法可解。李含玉料想他雖為最高指揮,但必會常常親手屠殺戰俘,以此為樂,才不惜以自己同時中蠱的代價來誘他入彀。”


    “然而不知出於什麽原因,這次堂會唱完之後,足有數年,青木雖然仍在我中華繼續為惡,卻沒有再親自上陣殺過人,居然一直僥幸偷生。李含玉卻覺得自己命數已盡,便主動相邀,希望此時已貴為司令的青木賞光去欣賞他的新劇《明月闕》。這戲講的是明末遺恨的往事,唱腔淒婉,一唱三歎。他在這出戲中特意加入了一段劍舞,這段舞一畢他便自刎台前,血濺三尺之外。”


    我已有所預感,此時忍不住插話:“指揮官是一定要坐在最前排的,看來青木這次在劫難逃了。但是據我所知,他是染上了傷寒病死的啊。”


    老人冷笑道:“他死得無痕無跡,軍醫雖然一定會覺得蹊蹺,也會聯想到當日李含玉在堂會上莫名其妙的自刎。但李含玉已死,生前又親友寥落,既然無法追究,自然不能承認最高指揮官居然不慎著了一個小小戲子的道兒,到死都是個糊塗鬼。”


    “想不到李含玉以一個戲子的身份,竟有古時聶政荊軻輕身重義的任俠之氣。”想起這一代名伶當日的輝煌,我不禁心下悵惘。


    “聶政荊軻的做法未免過於簡單直接,失之粗暴,李含玉卻輕歌妙舞中殺人於無形,雖然都付出了生命,但有效得多了。據我耳聞,青木聽戲當日所穿並非軍裝,從你描述的情景來看,那戲裝若是李含玉的,那麽青木赴堂會時所穿便裝,十有八九便是這件大衣了。最終那戲裝能反敗為勝,隻怕也是‘掛角’遺風。不過這掛角幾十年猶未失效,尚可理解,但是為何能人衣通吃,恐怕就在李含玉自己意料之外了。”


    老人的酒意又濃了幾分,問道:“你遇到這身戲服的那個小鎮,是否無人食葷腥?”


    “我當日行動匆忙,沒有注意。不過就我看到的地方好像確實沒有賣肉的。”


    “那就是李含玉找到並培育出了‘掛角’的地方。”


    鬥櫻


    文/景翔


    一、不速之客


    1938年,武漢淪陷。日本扶植偽國民政府“統治”。1940年春,日駐漢陸軍司令櫻塚三川少將突然放出消息:下月將舉行盛大的“賞櫻大會”,以慶祝“中日親善,東亞共榮”。


    消息一出,賞櫻大會成了街頭巷尾最熱門的話題,可櫻塚心中還有一層盤算。


    他出自園藝世家,少年時曾隨族長遠赴歐洲參加世界博覽會,憑借自己培育出的名花斬獲大獎,族長對他寄予厚望,可幾株櫻花怎麽能滿足得了他的野心?他一心想建立奇功,私自去報考了軍校。族長盛怒,將他從家族除名,不料櫻塚竟一路榮升少將。當他一身戎裝再次踏入家門時,當初不可一世的族長頭也不敢抬,隻是戰戰兢兢地迎接。


    可在軍中,許多同僚卻拿櫻塚的出身說事,稱他“泥腿匠人”。他向軍部請戰,軍部卻讓他做個什麽駐防司令,聽起來不錯,可惜是個遠離戰火的擺設。櫻塚可不想這群武夫立功升官,再踩到他頭上,所以必須證明自己比這些大老粗更有價值!


    櫻塚便在心中定下兩條策略:一麵推行奴化教育摧毀中國文化根基,一麵拋出小恩小惠進行分化與拉攏,讓這個敵國變成一盤散沙,徹底俯首稱臣,一展自己的雄才。那時,他就不僅是亂世名將,還是治國能臣!


    為此,櫻塚不惜動用重金,硬將老家最著名的櫻樹移植到中國……


    賞櫻的地點是一處別致的小公園,這處小公園是從某個江城鄉紳那裏掠奪過來的,封園已有一年。半月後,天還未亮,人群已將這處小公園擠得水泄不通。


    忽地,天邊出現一線曙光,有人驚叫一聲:“好漂亮的朝霞!”隻見一團濃得化不開的粉色雲霞低垂,有人伸手觸摸,卻摸到了柔軟的花瓣,竟不是紅霞,而是櫻花!


    此時朝霞升起,仿佛要與櫻花爭輝,卻比不過櫻花絢爛。春風吹來,花瓣紛揚,如同一場紅中帶粉的柔雨,映得人人臉上光彩斑斕。許多偽政府高官搖頭驚歎,陪同他們的貴婦也如頑皮少女,撲捉彩蝶般的花瓣。


    櫻塚朗聲道:“諸君請看,櫻花綻放如雲霞壯美,凋落如飛錦絢爛。都說花有君子品性,我帝國武士便像櫻花,雖終須凋落,但一生璀璨,引人稱頌!”


    現場鴉雀無聲,櫻塚知道人群心頭震撼,吹噓一番日本櫻花的曆史後,得意道:“這株家傳寶櫻,有幸得天皇陛下賜名‘千堆錦’,花分八重,每一重漸次變化,每時每刻皆有不同。此等奇花,唯我東瀛有……”


    “千堆錦,好!”偽警察局長宋興巴結討好地喝了起來。櫻塚還想趁熱打鐵,突聞人群中傳來一渾厚聲音:“那可未必!”隻見一老者撥開人群,徑直走到他麵前。


    老者腰板挺直,白發根根直立,身後還跟著一位美貌少女。


    “不知老丈有何見教?”櫻塚目光森冷,老者卻嗬嗬一笑:“將軍可知‘何處哀箏隨急管,櫻花永蒼垂揚岸’一詩?這詩卻是唐朝李商隱所作,不知那時東洋可有人吟賞春櫻,留下千年詩句?”


    櫻塚一時語塞,老者又道:“不是中國無人賞櫻,隻是春有春蘭,夏有夏荷,秋有秋菊,冬有冬梅,盡是把四時花事給占住嘍!”言外之意是說中國名花繁多,櫻花在其中竟是排不上流品!


    老者說得興起:“小老兒偏愛旁門左道,家中不巧正有一株櫻花。不如諸位明日再移駕小老兒草廬,品評一番高下,將這賞櫻大會變成鬥櫻大會如何?”


    市民就是來看熱鬧的,隻是還有些信不過老者,一時沒人附和,老者拱手道:“小老兒梅山,人稱花匠梅……”人群聞言轟然作響,議論紛紛。


    二、隱世名匠


    “哪個花匠梅?”“還能有哪個花匠梅?”“噓,花匠梅也是你叫的?那可是禦匠梅!”……


    原來,這梅家世代在京城園林擔任重職,人稱“禦匠梅”。後來梅家隱入民間,但凡哪家大興園林,無不重金請梅家指點。


    梅山兩個兒子早逝,膝下隻有獨孫梅承宗。梅山希望他能光大梅家,可梅承宗一心想去學什麽“化學”,竟連夜離家。一個月後,電報傳來,梅山才知道孫子去了歐洲!他心如死灰,退隱山林。


    幸好梅山身邊還有個故人遺孤柳翠,梅山將她當孫女一般撫養,還送她去女子學堂讀書。柳翠曾在他麵前長跪不起,說是要學習梅家的花藝,梅山便將一身技藝全數教給柳翠。


    這次來賞櫻,也是柳翠提出的。誰知梅山歎道:“你隻當是尋常花會,卻不知這是小日本的陰謀詭計。這人有人魂,國有國魂。人沒了魂,行屍走肉;國沒了魂,國將不是國,小日本不僅想奪我國土,還想滅我國魂啊!”


    柳翠嚇了一跳:“那……那我們不去了!”梅山一捋銀須:“哼,不去怎麽行?我偏要去挫挫小日本的銳氣!”


    這一露麵,便引起了轟動!隱居禦匠出山,叫板日軍少將,將賞櫻大會改為鬥櫻大會,誰不想看看熱鬧?“賞櫻不如鬥櫻!”“禦匠出手,肯定能贏!”……


    櫻塚臉色陰鬱,對方提出挑戰,退讓即是認輸。可這老頭兒似乎又勝券在握……


    “司令,要不要把他……”宋興附耳低語。


    櫻塚擺擺手,這是親善大會,不是殺人比賽。在內心,他也有一股驕傲,櫻塚家數百年的造詣,怎會輸給一個破落宮匠!這次贏了,對中國人的士氣又是一次沉重打擊!他笑道:“就如老丈所願,將賞櫻改為鬥櫻好了!”


    三、鬥櫻大賽


    第二日,來看鬥櫻的人竟超過昨日,他們竊竊私語,早已沒了之前的死氣。草草看過“千堆錦”,梅山向人群一揮手:“那櫻樹在東湖磨山的一處小園,小老兒特地備好了酒水,勞煩諸位移步。”人群來了精神,紛紛跟著梅山往磨山小園去了。


    人群一路說笑,一陣微風吹來,最前麵的驚叫起來:“下雪了!”眾人抬頭一看,這晴空萬裏,哪裏來的雪?不禁紛紛譏笑。可不一會兒,他們也看到天邊紛紛揚揚,前麵卻又有笑聲傳來:“哪裏是雪,分明是櫻花!”


    後麵的人踮起腳來,才看到一株櫻樹。櫻樹並不太高,樹冠卻分外寬廣,白色的櫻花層層疊疊壓在枝頭,仿佛雪山冰冠一般。春風拂過,更是“雪花”飛舞,紛紛飄落在眾人身上。


    櫻花少見純色,連日本白櫻“素姬”,也含了一絲雜色,可眼下落在櫻塚手中的花瓣卻冰雕雪琢,幾欲透明。天空掠過幾朵白雲,滿樹光影霎時變幻,有如陽光透過冰雪,折射出千般色彩,萬般變化!弄得櫻塚也有些目眩神迷。


    梅山笑道:“這櫻樹名喚‘千秋雪’。人已到了,鬥櫻大會怎麽個‘鬥’法,就由將軍定下,定好了就請大家來評評,‘千堆錦’和‘千秋雪’究竟誰勝一籌?”


    櫻塚心頭生出幾分忌憚,又躲不過,隻得道:“賞櫻有三法:賞色,賞形,賞意。一看色彩是否純正,二看形態是否美觀,最重要的那便是意境了,諸君請自己評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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