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丟”在了客廳裏。


    這個“丟”字再貼切不過了,這次我是徹徹底底地被拋棄了。


    其實他們的談話是不是避諱我已經無所謂了,我所擔心的事已經發生了。命運的齒輪隻要開始轉動就再沒有辦法停下來,直到最後的審判。


    我感到很冷,雖然實際上我並不具備任何實感,但是我真的感覺到“冷”了,即使我縮緊身子、渾身發抖也不能將這寒意驅走半分,因為恐懼像一根針一樣紮進我的意識深處。


    窗外的雨點空洞地敲打著安靜的世界,仿佛連時間都停滯了。


    不知過了多久,畫室的門開了,黑衣偵探先走出來,對茗說了一句什麽,我沒有聽清。那個人臨走時朝我這裏瞥了一眼,他的眼神很複雜,我不確定他在看什麽。


    門無力地關上,茗靠在門邊不發一語。


    我也沉默著,說不出一句安慰或者道歉的話……


    茗倚在門上慢慢地跪在了地上,雙眼無神,肩膀微微抽動著,將臉埋進掌心,黑暗中我可以清晰地聽到她的抽泣聲。


    我被續接上的生命,原本就是顆定時炸彈。


    窗外雨聲漸消,茗也停止了抽泣,她的雙手環住彎曲的膝蓋,額頭也靠在膝蓋上,唿吸漸漸均勻,似乎已經疲倦地睡去。


    我在想,她入夢之前,是否也想著從那一天開始發生的事不過是一場夢,待她一覺醒來,噩夢便會煙消雲散,依然會迴到我們最無憂無慮的時光——午後一起從圖書館走出來,她坐在長椅上,靠著我的肩膀,手裏一如既往地翻著那本《雪萊詩選》,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灑下來,氣氛寧靜慵懶……


    而如今,連幸福的尾巴都要被剪掉了。


    不知不覺窗外已經發白,這一夜很短,我似乎想了很多事情,但最後頭腦中隻剩下一片空白。


    下了七天的雨後終於在第八天的黎明開始放晴,似乎也帶來了某種預兆。


    我聽到茗從我麵前走過,隨後臥室的門打開又關上。


    阿哲風風火火地走進來,將一袋食物放到桌上。


    “早啊。”我疲憊地問候他。


    “早啊,你和茗姐被困在家裏這麽多天,也沒吃到什麽像樣的東西吧,快趁熱吃……”阿哲說著忽然意識到什麽,改口道,“茗姐呢?”


    我低下頭不說話,阿哲似乎也意識到我情緒不高。


    這時,臥室的門打開了,茗穿了一件粉紅色的針織衫,短裙,還有棕色的小皮靴,挎著乳白色的單肩挎包,臉上笑容甜美,好像是從漫畫中走出來的人物。


    我看著她,恍如隔世。


    “茗姐……你……好卡哇伊……”阿哲目瞪口呆。


    茗走過來,微笑道:“阿哲,今天是我和阿凱的紀念日,我們要去好好玩一天!”


    阿哲毫無抵抗力地點頭,茗已經帶著我一陣風似的走出去。


    四、紀念日


    今天與其說是我們的紀念日,倒不如說是我的忌日。


    正這樣想著,茗已經帶著我搭上了公車,我瞥見公交上的路線圖上有一個熟悉的站名——茶樹灣。


    茶樹灣其實跟茶樹沒有多大關係,名字很美,但早已經荒廢。那裏有一座廢棄的港口,據說在很多年前曾是茶葉貿易的一個重要中轉站,廢棄之後,這裏要開發旅遊區,但並不成功,於是現在隻留下些舊碼頭和旅遊區的影子,偶爾會有些喜歡安靜的人在黃昏時分來這裏的海濱散散步,但大體上算是人跡罕至。


    我和茗都不是喜歡熱鬧的人,所以經常來這裏攜手漫步,兩個有默契的人,一言不發勝過千言萬語。我們曾經約定不管發生什麽事,在這片海的麵前,我們都要坦誠相待。


    “茗,讓我們把這個故事整理一下吧。”我笑著對她說,那一刻心裏竟然變得很輕鬆。


    “好,由我來開頭。”她也笑著,笑容還是那麽甜美可愛。


    “當年那場意外是我和阿凱的故事的終點,也是我們故事的起點。”茗望著波濤起伏的海麵平靜地道來,“那時的我,消沉、絕望,每天都會在噩夢中哭醒,然後又在哭累的時候睡著。我完全無法接受沒有你的世界。於是我開始畫畫,一張一張地畫著你生前的樣子,每一個烙印在我腦海中的場景都浮現出來,幾乎每一筆都是蘸著眼淚畫出來的……”


    “我是如此執迷於還原出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個場景,仿佛你不曾離開我一般……同學勸我,朋友勸我,父母也勸我,但我停不下來,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告訴我,隻要我堅持下去,一定會有奇跡發生……”


    “然後奇跡真的發生了。兩個月後,我驚訝地發現你竟然真的‘活’了過來!你是如此真實地出現在我麵前,我沒辦法觸摸你,但卻能真真實實地感覺到你的存在,看到你的容顏,聽見你的聲音……那是像夢幻一樣的奇跡,上蒼的恩典。”


    “對我又何嚐不是……但是我的存在不能永遠寄希望於恩典,仿佛我是半空中隨時都會消失的泡沫,那種無力感別人很難明白,甚至包括你。”我望著茗,她的眼中蓄滿了悲傷,但還是努力地微笑著。


    “不,我一直明白……正因為和你有著一樣的擔心和無助,我才不斷地去尋求真相……”茗忽然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下頭。


    “結果沒有想到,真相卻要把我送進墳墓嗎……”我很悲傷,但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我的幸福原本就已經透支了,我笑著對她說,“說說你尋求真相的過程吧,即使結局是終將湮滅,我也想對自己的存在多一些了解……那麽我們從哪裏開始說呢?”


    “就從那個郵包開始吧……就是被你藏起來的那一個,連你也發現那上麵有對你不利的信息了吧?”


    “嗯……我有這樣的預感,但又不太具體,我甚至無法描述我到底在擔心什麽,隻是出於直覺藏起了那個郵包。當然,這一切都是在阿哲的幫助下進行的,不過你不要責怪他,是我‘蠱惑’了他。”我自嘲地笑笑。


    “那是黎先生寄來的包裹,裏麵有詳細的調查資料,調查的是我的一份特別的委托,或者說其實是兩份委托。兩名委托人在互不知情的情況下同時要求留住同一個女孩兒的靈魂。我不清楚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麽糾葛,但我隱隱感覺到這件事觸犯了禁忌,不管從宗教或哲學來看,靈魂都是不可分割的整體……不安過後我馬上想到,這可能是一個我了解自身能力的機會,於是我秘密地進行實驗,並且托付黎先生調查實驗結果……”


    “結果是靈魂真的分裂了,同時附著在兩名委托人的畫上。”我笑著搖搖頭。


    “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茗歎了口氣,“我還有第二個調查在同時進行。”


    “那是什麽?”我疑惑地問。


    “關於失敗的條件。”


    “哦,我記得阿哲提到過你有兩次委托失敗,真的存在這種條件嗎?這和之前的實驗又有什麽聯係呢?”


    “兩次失敗的委托促使我去調查委托人,想借此找出失敗的條件來了解我的能力的本質。我可以留住人的靈魂,但卻隻有包括當事人在內的極少數人能夠感知靈魂的存在,外界也不能與之發生任何交互……直到有一天我通過私家偵探的調查偶然得到兩人的心理診療記錄——兩人都對催眠治療表現出超越常人的自我防護能力。”


    “這又說明什麽呢?”我其實已經猜到六七分。


    “催眠。”茗脫口而出的兩個字讓我想起她在床頭放的那本《催眠之聲伴隨你》。


    “我請教過專業的催眠專家,確實符合這樣的推斷……我的能力不過是一種讓我自己都深陷其中的集體催眠,我、阿哲、黎先生還有其餘的十位委托人都是催眠成功的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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