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妖比人長情,其實很多時候是因為妖的生命漫長,他們有幾十年甚至數百年的時間來執著一份感情。


    而如今熟悉的人用陌生的樣子跟塗山籬說了當年相似的話。


    塗山籬有一種奇妙的直覺,就好像邵暘之站在他麵前,可靈魂的一部分並不在他這。是一陣輕飄飄的風,短暫停留的幻影。


    “你要長情,總得有命活著才行。”


    “別說那麽掃興的話,塗山。我多年夙願達成,你不能祝福我嗎?”


    “你的宿願是要告訴全天下你死而複生要和你師尊舉辦結道大典?”


    “嗯。”從某方麵說的確是這樣的原因,所以邵暘之沒有出言反駁。


    妖王擺在麵上的那些惱怒桀驁,都被這平平淡淡的一句噎了迴去。


    “前世肉身不滅致使今生魂體不合,死而複生是大忌。邵暘之,這是斷了生世輪迴之路。”


    天狐按向自己隱隱作痛的肋骨,他沒那麽小氣。若是以前,心中喜愛之人得償所願,縱使不舍塗山籬也會祝福。可他該如何開口,來告訴邵暘之,北殷臨川並不是如他所想的仙君。


    更何況,他又要怎麽知道邵暘之還是不是當初的邵暘之。


    正在他糾結如何開口時,聽到邵暘之發問。


    “比起這個,我能先看看我師尊造成的傷嗎?”


    掀開衣服,露出傷口。仙人到底是仙人。劍招斬出的時候是在中州,縱使跨越虛空萬裏而來。猙獰的傷口幾乎將天狐的五髒六腑都一劍劈了出來,更糟糕的是纏繞傷口類似魔氣的東西。


    如果隻是普通的仙魔之別,倒也無懼。可那明顯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是他們的死敵,甚至是上一世間接導致邵暘之死亡的禍首,屬於域外天魔的力量。


    [001,有辦法解決嗎?]


    [係統的理論上沒有。]


    邵暘之挑眉:[不係統理論上呢。]


    [從根本上讓“天魔”這個概念遠離嶽陽界。]


    邵暘之的注意力在傷口上,塗山籬餘光瞅過他依然平靜的臉。


    “你還真是一點也不驚訝,所以,你早就知道北殷臨川是天魔。”


    “算不上早。”並不比他們早上多久。


    “你既然知道,還要和他一起?”前生的仙君首徒邵暘之可以為阻止天魔降世而死,可如今邵暘之明知道他師尊已是天魔,卻要堵上今生,堵上來世,把是非功過拋到腦後。


    “我不是說了嘛,我很長情。”邵暘之幫他上完藥,重新把衣服放下:“所以,你們打算怎麽做?”


    “……”


    “這麽看著我做什麽?天魔和嶽陽界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我的師尊又是仙君。”本就是嶽陽界戰力能達到的頂點:“眼下再也沒有比我和師尊的結道大典更好的機會了。”


    他把裝藥的白瓷罐塞迴呆滯的塗山籬手中。


    “你從誰那收到的消息?牧言還是紀婉?那些老人家打算在我的結道大典上動手?”


    塗山籬不知所措的握緊瓷瓶,複又鬆開,他像泄了氣又像繃緊的皮筋鬆懈,連兩隻耳朵都垂了下來:“其實這種事情根本瞞不過你。”


    邵暘之沒答話,他靜靜的站著,看著塗山籬自己抖擻起精神,兩隻耳朵重新豎起來:“邵暘之,天魔是嶽陽界真正的敵人。我們本打算……”


    “我知道。”


    那大概是類似團結一心打倒“惡龍”,延伸一下可能還有解救“公主”的劇本。可哪怕泰嶽山從紀婉口中得知北殷臨川已是天魔的真相,哪怕他們真的按下仙魔成見短暫的合作上這麽一迴,也不可能戰勝能毀滅上古嶽陽界的域外天魔。


    現在的嶽陽界甚至根本沒有見過真正的[白冠軍團],就像螳臂要擋住一輛唿嘯而過的火車。


    即使試邵暘之也不可能讓這列火車停下來


    “我有一個建議。”


    他不能讓這列火車停下來,卻可以改變方向。


    ————


    邵暘之在青鸞峰的靈湧殿裏睡過去的,等他醒來已經躺在流雲水榭的玉髓床上。


    但這一次他不覺得冷。可能得益於身體在又一次靈修後飆升的修為,也可能是因為北殷臨川半倚在床頭。細碎的陽光流淌在漆黑的睫毛,照耀著光潔的皮膚顯得聖潔柔軟,這柔軟的錯覺就順著光和溫度沁到邵暘之心裏。


    剛醒過來的維序者好像迴到很久之前。


    “師尊在這守著我?”不問他去哪,也不生氣。


    “不久。”隻是消失了半天的時光,並且他知道邵暘之在哪,這一點點的時光,就沒那麽難以忍受:“再說,你不是迴來了嗎。”


    他說這話時單手將弟子臉側的碎發掖到耳後,並在邵暘之目光呆愣的看著他不知道想些什麽的時候,忍俊不禁揉了揉弟子腦袋。


    邵暘之坐直身體和北殷臨川肩膀靠著肩膀。


    “在看什麽?”


    他看向師尊手裏的玉箋,本以為是有關修煉或者是記載了嶽陽界哪裏的靈異奇聞。結果神識一掃,滿篇都是靈界凡間各色糕點果子。


    “想吃哪一個?”


    四百多年沒用所有的鍋碗都落滿了灰。不過他們修習仙術清理起來倒不算麻煩。


    邵暘之捧著一盆自己也不知道好不好用的麵粉進了廚房。剩下的基本上就是看著北殷臨川照著玉箋一步步來得比邵暘之還要認真。


    當新出爐的模樣漂亮桃花餅配合著美酒被端上桌,邵暘之真的生出不少期待。


    “味道不錯哎。”


    盤子裏明明還有糕點,北殷臨川低下頭,邵暘之便順勢將手裏的桃花餅喂到他嘴邊。


    北殷臨川現在倒是不把他當個孩子了。


    他看著師尊吃下第一塊,手指莫名的癢,忍不住拿起第二塊。


    不過是十幾塊果子,一壺清酒,兩個人在一起卻可以把時間消磨到月華初上,舉起的酒杯盛滿月光,一飲而盡好像連那些月華一同吞咽下去。


    這點酒是喝不醉的,可邵暘之就是覺得自己不怎麽清醒。


    隱隱約約的聽見他師尊問他:“迴去嗎?”


    “好。”


    北殷臨川把他也從地上拉起來。


    最終變成他的師尊在前麵走,邵暘之在後麵跟著。他跟的很近,試圖把自己的影子和對方的影子盡可能的貼合,可漸漸他意識到,這已經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明天想做什麽?”


    明天想做什麽啊。如果可以他倒是想和北殷臨川去隱藏在皚皚雪山的深穀桃源看看。傳說深穀桃源第一棵桃樹是上古嶽陽的仙人所種,它得出來的桃子吃上一口便會睡上一覺。世間隻是一個晝夜,夢境中卻可以度過千年。


    但是這不可以,他要確保的就是從現在到大典的幾天時間裏,北殷臨川不會離開青鸞峰。


    隻是,就算如此,北殷臨川可能什麽也不知道嗎?


    “阿暘?”


    沉默的有點久,北殷臨川想轉頭看他時,卻淬不及防被拉得後退一步,這一步就正好撞到邵暘之身上。


    “別迴頭。”


    “……”


    他抱著北殷臨川的手臂收緊又很快放開,


    “大典禮服要紅色的?”


    這下輪到他師尊沉默了,目光從天上的月亮,飄到在空中水流裏歡快暢遊的赤色錦鯉上。


    邵暘之抬頭看著他緋紅耳垂:“紅色怎麽樣,這樣穿好像凡人大婚。不過師尊要是不喜歡,也可以換其他顏色。”


    “紅色挺好看的。”


    “嗯,師尊穿著,一定好看。”


    ————


    臨川仙君的結道大典隻用了三天時間籌備。這個時間對比大典主人的身份實在太過簡陋和潦草了。


    但實際上,並沒有關係,因為根本不需要負責接應貴客的修行者,也不需要酒席和供賓客短暫住宿的房間。


    結道大典舉行的清晨,打破寧靜是一聲山巒拔起的巨響。


    [宿主,矩陣設置完成,由問心石為觸發媒介。當您觸碰問心石時,係統將撤去偽裝。您會暴露在世界意誌視線之內。]


    維序者也總歸不屬於這個世界。那一瞬間被世界排斥的力量足以將邵暘之現在的身體碾成粉階。處理不好的話,會傷及神魂影響本體。


    小光球為此憂心忡忡,邵暘之卻好像並不如何在意。他甚至開上一個並不好笑的玩笑。


    [你看,其實人活得久了就能發現有的世界拔山斷河也不算難事。]


    001實況轉播的畫麵中,巨獸在地下移動脊背如劍翻倒山巒,隱修多年的仙者化身巨大法相橫跨天地。


    這個世界是所有任務世界中被侵蝕最嚴重的世界,嚴重的程度甚至能讓維序者的意識短暫脫離係統的保護。


    但這也是最強大的任務世界,有那些從上古嶽陽隕落中幸存下來的真正的仙人,他們看得透天機,熬得過漫長的歲月,不管信不信邵暘之這個人,自然會知道這可能是千百年來,嶽陽界最可能擺脫天魔控製的時機。


    也是邵暘之敢隔了四百年,在塗山、遲行明知道他心悅北殷臨川的情況下尋求合作的理由。


    [是啊,剔除入侵者的還帶買一送一,何樂不為。]


    [001你在不高興嗎?]


    [沒有,隻是他們是宿主朋友。]


    [是我朋友,但更是嶽陽界選出的天命之子。況且,我也有我的目的。]


    北殷臨川停留在雲亭邊緣。他身形高挑又不單薄,穿紅色的衣服並不顯得豔麗。不過,那新鮮的顏色襯著他的膚色,的確是邵暘之沒有見過的鮮活。


    邵暘之清楚他正透過青鸞峰看著讓這場上古嶽陽界破碎的大戰的延續。


    “師尊?”


    北殷臨川的神色恍惚一瞬,他似乎還隻是萬劍宗極東山門的仙君,又似乎有什麽相同又不同的兩個存在重疊在他身上。


    “結道大典要走過千階登雲梯,於問心石前立下誓約。”


    難以分辨敵我廝殺做一團的戰場,四周的雲氣朝著青鸞峰匯聚。它們在北殷臨川麵前翻滾編織變成一條真正的登雲之路。


    祂看向邵暘之,紫色的瞳仁也帶著雲霧。


    “現在,一切是不是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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