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東京比往年冷得多。


    十一月的夜空寒星三兩點,車水馬龍的彩虹大橋上,鹹濕的海風刺得行人瑟瑟發抖,在無人仰望的橋塔頂端,一個人影孤寂地盤坐著,鳴叫的海鷗從他的頭頂掠過,手機屏幕透出來的細微光線照亮了那雙天青色的瞳孔。


    “……還真是貴啊。”


    檀真晝操縱著手機,屏幕內的頁麵滾動,展示在眼前的是殺手暗網的業內排行。


    “禪院甚爾,琴酒……啊,找到了,織田作之助,什麽!一百萬日元才能買動他,甚至業務都排滿了,才十四歲就這麽內卷了嗎?”


    別說一百萬,身上連一百日元都沒有的檀真晝發出貧窮的歎息,夜行的海鷗依舊圍著他鳴叫,檀真晝百忙中抽出一點思緒拎著一條小海魚丟到半空,同時叮嚀道:“小櫻花,你已經是一隻成熟的海鷗了,你要學會自己覓食並且養活半個月前撿到你的老父親們,知道嗎?”


    半空叼住海魚的海鷗動作一顫,差點跌到地上,它不滿地低鳴了一聲。


    檀真晝掙著下巴,繼續看著手裏的手機網頁,“你說什麽?我明明有錢,隻是把錢都給阿治打遊戲了——他這麽聰明的一個人,有一個億的零花怎麽了?”


    小櫻花:“……”


    小櫻花更憤怒地疾飛而起,叫聲衝破黑暗。


    絲毫不在意鳥兒子的怒火,檀真晝擺了擺手,“你問我為什麽寧願給阿治花一個億,都不願意給織田作花一百萬?那不是應該的嘛,你懂不懂什麽叫過激單推人啊!”


    小櫻花成功被說服了。


    小櫻花選擇停止飛翔,並原地摔下去。


    檀真晝終於肯施舍給鳥兒子一點目光了,他把手搭在眉骨上往下看,漆黑的夜色裏,白色的小櫻花就像一顆垂墜的流星一樣,檀真晝驚歎了,“還挺好看的,難怪阿治總喜歡把它丟出去……”


    半空中的小櫻花剛想展開翎羽,聞言一頓,悲憤中恍如絕望的死兆星一樣繼續往下砸。


    橋塔上的檀真晝不為所動,隻剩他一個人的高空變得更沉寂。


    “果然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那麽就定個小目標,先去黑衣組織弄個一百萬吧,”檀真晝呢喃自語,“果然隻有這種時候,才會由衷覺得從三次元降格到二次元是件美妙的事。”


    希望到時候的織田作已經被夏目老師拯救,這樣他連一百萬都不用出,剩下的錢可以給阿治多吃兩頓蟹肉飯,如果有剩還能再吃頓小青龍,不過應該留不到那麽久就會被拿去打遊戲吧……嘛,算了,反正這些錢都是靠阿治的腦子掙的。


    檀真晝說服了自己,他看了看時間,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既然已經提前離開津輕了,那麽下一步就是聚合無賴派,等等,這個時間阪口安吾不會已經在給異能特務科打工了吧,啊,真是可憐……”檀真晝說著可憐,但語氣裏沒有一點憐憫,他站在橋塔邊,毫不猶豫往下倒,風從耳邊唿嘯而過,海鷗在半空鳴叫,下一瞬他就順著風出現在百米之外。


    “算了,肚子餓了,先去找阿治吧。”


    此時,遠離市中心的便利店隨著迎來了晚高峰。


    三個月來第一次準點下班的職場白領推著堆滿打折零食的推車混跡在一群家庭主婦中,身後的邋遢大漢散發出汗水酸臭味讓她皺起眉,心裏疊聲的抱怨起來,絲毫沒注意到排在前麵的纏著繃帶的黑發男孩。


    馬上就輪到她結賬了,再稍微忍耐一下吧。


    她強行按捺下心裏的疲憊和火氣,然而就在這時,三五個蒙麵大漢粗魯地闖進來,迎麵一腳踹開她的推車,緊接著兩聲槍響,滿室尖叫轉為沉寂。


    在便利店老板的目瞪口呆中,持槍的搶匪囂張喝道:“搶劫,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還有你們把錢包手機都交上來。”


    可能因為經驗豐富,便利店內的顧客在抱頭蹲下的同時按要求上交錢包和手機。


    現金匯聚到麵前,但劫匪並沒有急著清點,他一邊舉著遙控器一邊厲聲喝道:“我們在店內安裝了炸彈,如果不想死的話就快點報警!”


    便利店收銀員在槍口的壓迫下,按照指使撥打了報警電話。


    混亂的便利店內,高低不同的壓抑哭聲中,隻有四個人平靜的格格不入,其中一個是櫃台前抱著兩卷繃帶的太宰治,以及混在人群中的剛從警視廳下班的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最後一個是距離鬆田陣平不遠的,一個戴著學生帽穿著髒兮兮鄉下防寒外套的十三四歲的少年。


    和太宰平靜到稍顯無聊的目光不同,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眯起的眼睛看了看劫匪手裏的遙控器,嘟囔道:“這時候叫警察,來多少就會死多少的吧?”


    這話的聲音並不算高,但鬆田陣平還是聽到了,他詫異地看去,而後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有點眼熟的少年——是讀警校時,隔壁班的念到一半被迫退學的同期,名字叫……


    “——江戶川亂步。”萩原研二低聲提示。


    亂步詫異地看向他們,“你們認識我……啊,是你們啊。”


    鬆田陣平已經謹慎地挪到了他旁邊,低聲問:“你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


    “這不是很明顯嗎?”亂步露出不解的神情,“你們都看到了啊,那個劫匪根本就不是為了錢來的,哪有劫匪搶劫的時候一定要客人報警的?這不是很奇怪嗎?而且他聲稱在這裏安裝了炸彈,看他手裏拿著的遙控器,那炸彈想必價值不菲,不是普通市民能輕易得到的,那就隻剩下一個可能……”


    萩原研二神色冷了下來,“他們就是衝著警察來的。”


    亂步豎起手指,愉快道:“沒錯沒錯,大概是什麽以報複警察為目的的組織團建活動吧。”


    鬆田陣平:“……”


    萩原研二:“……”


    團建這個詞,用在這裏真是奇怪的微妙呐,鬆田陣平忽然就很想給同事傳信讓他們別來了,但不來是不可能的,便利店裏都是平民,他們是不可能放棄這些人的。


    很快地,街道外響起了警笛聲。


    聽到聲音的劫匪絲毫沒有慌張,甚至還有些高興。


    他的目光從人群掃過,最後停在了離他最近的最小的孩子——太宰治身上,他一把把太宰提到半空,然後抽出一把刀抵在太宰的脖子下方,對著外麵的警察大喊:“通知警方,如果不想讓這個小鬼死掉的話,就讓你們的警視正出來對話。”


    門外的警察不明所以,但還是盡力安撫著劫匪並立刻向上請求指示。


    被舉在半空中的太宰不舒服的伸了伸脖子,平靜的麵容不帶一點驚恐,陰鬱無光的眼眸先是向下看了看散落一地的選購繃帶,然後慢慢地移迴兇惡的劫匪身上,驀地,他勾唇諷笑了一下。


    “是因為憤怒嗎?因為失去了女兒而感到憤怒?真是奇怪呐,既然你這麽喜歡女兒,為什麽總是責打她呢?又為什麽致使女兒溺亡後反怪警察救援不及時呢?”


    平靜的聲音壓過便利店內的慌亂響動,所有人都愣住了,隻有劫匪像被戳中痛腳,麵容一下猙獰起來。


    “你懂什麽,你懂什麽!我、我是那麽喜歡沙梨醬,我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沙梨醬!這些警察憑什麽沒能救她,憑什麽將她從我身邊奪走!!”


    在唯二聰明人的描補中,眾人立刻了解到事情的全貌,但此時的太宰半點沒有不要刺激劫匪的意思,他的目光從場中劃過,毫不意外地對上了江戶川亂步的眼睛。


    自下而上,墨綠的貓瞳睜大,急速收縮的瞳孔就像是在滿世界的怪物中找到了一個珍貴的人類一樣,滿滿都是說不出來的震驚和喜悅,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受到吸引一樣向太宰走去,但太宰陰鬱的目光移開了。


    那雙鳶色的眼睛重新迴到劫匪身上,他拉長了音調,像看了個笑話一樣繼續說道:


    “可是,不正是你把她按進水缸的嗎?她掙紮的時候,哭喊的時候,叫你爸爸的時候,你可是一點憐惜都沒有哦,你就像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一樣,心裏隻感受到了快樂呢~”


    言談描述就仿佛親眼所見一樣,劫匪看著那雙鳶色的眼眸忽然覺得自己喘不上氣來,不可能的,那些事發生的時候,屋子裏除了他和沙梨醬沒有任何人,這個小鬼是從哪裏知道這些事情的。


    魔鬼……


    這個小鬼他是個魔鬼!


    劫匪忍不住害怕起來,他顫抖的雙手下意識想像捏死螞蟻一樣捏死太宰,但不知為何卻怎麽都動不了,空氣在一瞬間好像變得無比粘稠,讓他覺得自己連唿吸都被遏製住了。


    趁著劫匪心理防線全麵崩潰,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對視了一眼,一個箭步躥了出去。幼馴染的默契讓他們迅速分工合作,一個人劈手搶下炸彈遙控器,另一個人則飛快救下被挾持的太宰,徒手和帶著匕首的劫匪打鬥起來。


    其他的劫匪聽到動靜,舉著槍要射擊,便利店裏疊聲的尖叫,鬆田陣平擋在狹隘的通道邊,瞬間將幾個劫匪的槍打落,隨後警察一擁而入,結束了這場鬧劇一樣的案件。


    掃尾的工作隨即展開,在場每個受害者依次接受問話。


    太宰落在最後,陰暗的角落裏隻有半束光照在他腳邊的地麵上,陰鬱的目光掃過這些無趣的人,隨即徹底隱沒於黑暗中。


    又過了一會兒,做完筆錄的江戶川亂步一邊喊著太宰的名字,一邊朝著角落走來,走到空無一人的光束下,他停住腳步。


    “居然逃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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