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團才三個月大,卻極通人性,辨得清這屋子裏住的另一個男人不喜歡自己,整日裏就窩在許時延的房間不肯出來。


    但隻要許時延迴來,就狗仗人勢的滿客廳裏蹦躂,有時候還會放肆地跳到沙發上,鑽進抱枕堆裏隻露出一雙葡萄圓的黑眼珠。


    因為許時延的擔保,洛城進景逸的事情很是順利,老胡和他相處幾天,除了腹誹幾句他脾氣古怪,倒盛讚了他在專業學科上的紮實。


    景逸引進人才的事情也提上議程,許時延作為項目負責人和高管開了幾次會議,給出的名單裏裏第一位就是那個神秘的mr.gk。


    散會之後,金博士留住許時延,兩人一起往無菌實驗室走。


    “你家裏的事都解決好了?”金博士推了推眼鏡,鏡片後麵是一雙笑眼。他摘了一件白色褂子遞給許時延,從衣帽格子裏取了兩雙新的手套。“我聽說小聞總脫離聞氏企業後,人已經不在北城了。”


    許時延鮮少得知聞柏意的消息,倒也不生反感,問:“他去哪兒了?”


    “隻聽說去了美國,多得我就不知道了。”金博士刷了瞳孔解鎖了三重門禁,對跟在後麵的許時延說:“劉醫生跟我說,你去複診的情況很不錯,看來和他分開對你是一件好事。”


    許時延沒迴答,快步走入實驗艙,檢查發酵培養罐上的數值,核對掛在旁邊的周期指數表後問:“這一批的菌株培育率預估值是多少?老胡說提高了三個點,能達到75%嗎,老師?”


    金博士對著電腦核查複述數據:“溫度24°,ph值23.3,氣體流量用公式q4.44f*((p2-p1)/p)0.5計算。如果按電腦的推演代碼來看,確實有希望。”


    “這批菌株是老胡在盯?”許時延有些不放心,“他現在的組裏有哪些人,信得過嗎?”


    金博士沉思片刻,說:“都是在所裏七八年的老人了,知根知底的。隻除了……除了老胡的新助手……”


    許時延側身,看著金博士問:“是新來的?”


    “是洛城。”金博士反問道:“信得過嗎?”


    許時延愣了一下,重新坐迴到電腦前麵,手指飛速地在鍵盤上敲擊,在幾個關鍵數據上進行了微調測試,最終得到一個高於75的百分值。他輕舒了一口氣,往後仰躺靠在椅背上,才顧得上迴答金博士的問題。


    “別讓他接觸任何核心數據,再觀察觀察。”許時延捏了下眉心,帶著疲憊的說。


    許時延迴到家,洛城不在,雪團從沙發底下滾過來,咬著他的拖鞋開始歡騰。他蹲下身子把雪團抱起來,從口袋裏摸出剛從超市買迴來的牛奶,晃了晃盒子問:“想喝嗎?”


    雪團“汪”了一聲,鬆開了嘴裏的拖鞋。


    他往狗盆裏倒了小半盒牛奶,聽到桌上的手機響了短促的信息音,起身拿過手機點開了那個薩摩耶頭像的對話框。


    “你說雪團最近愛咬你的拖鞋,是因為薩摩耶三個月左右可能會換牙。這時候小狗的牙齦會很癢,需要在家裏咬硬的東西來緩解疼痛。”


    “建議給雪團提供一些咬膠玩具,或者是特殊的磨牙零食。否則它可能還會對你家的沙發下手了。”


    許時延迴的簡單,隻有一句:“謝謝周醫生。”


    那邊卻無比熱情,發了七八張咬膠玩具的照片過來,說:“這些是診所現在有的,你要的話可以過來選,也可以叫閃送給你送到家裏。”


    許時延把手機放到雪團麵前,一張張地翻給他看,溫言細語地問:“雪團要不要玩具呀?”


    雪團低頭喝奶,胡須上掛著奶泡子,看起來又憨又呆。根本沒工夫搭理主人,許時延也就沒顧得上迴信息。


    聞柏意守著手機不停的翻看,屏幕亮了又滅,滅了又亮起。李賀匯報完今天在第五大道的行程安排,見聞柏意半天沒吱聲,提醒道:“聞總?”


    聞柏意心裏急躁,挑眉輕哼:“你說,許時延在幹嘛,怎麽還不迴我?是不是那個叫洛城的在陪他聊天,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我們還要在美國待多久,幫我把行程改緊湊些,盡快迴國!”


    李賀哂然一笑,說:“其實許先生原本就不怎麽愛發信息。”


    聞柏意有些驚詫,翻了翻他和許時延之間的聊天記錄,“那是你不了解許時延,他以前就算出門在路邊看到一朵花開了,都會發信息給我看。”


    李賀見聞柏意還沒想明白,點了幾句:“那你可以翻翻看,他是什麽時候開始,不再和你分享他的日常了。”


    聞柏意翻記錄的手指頓住了,停在屏幕之上輕輕往下滑,神色越發凝重,最後鎖屏了手機扔到一旁,麵色陰鬱地點燃了一根煙送到他的嘴邊。


    “其實聞總,當時那隻薩摩耶偷溜出去被車撞死是一場意外,你為什麽要瞞著許先生呢?”李賀輕聲問道。


    聞柏意深深吸了一口煙,眼神黯淡地說:“那條狗他養了兩年,如果知道狗死了,他會難過的。”


    “您陪他演尋狗的這麽一場戲,就是為了讓他有個念想?狗是丟了,丟了就還活著?”


    “許時延畏懼死亡。他不怕自己死,可他怕他身邊的任何一個生命消失。家裏養的金魚死了兩條,他盯著那個魚缸都消沉了好幾天,更何況是雪團。”


    “可聞總……許先生並不知道您怕狗。他一直以為您隻是單純的不喜歡。”李賀為聞柏意換了一個煙缸,又往裏麵倒了一些清水。


    聞柏意把煙頭滅在水中,又看了一眼還沒收到消息的手機,自嘲地說:“這些天,我想清楚了一件事兒。”


    聞柏意又點開了對話框,翻看兩人一起的聊天記錄,把許時延發來的圖全部保存到相冊,“我和許時延走到這步,是因為我一直在用我的方式愛他。”


    “可現在證明這樣是行不通的。”他切換了另一個賬號,看到沒有新消息提示,心裏的失落越來越大。


    “那您現在為了接近許先生,扮演獸醫這樣的角色,還要不停的查閱養狗知識……”李賀無法理解聞柏意的做法,甚至覺得這樣的他有些可憐。“許先生知道這個賬號下麵是你,未必會覺得感動……”


    “李賀。我但凡有別的辦法,也不會幹這樣的蠢事……”聞柏意自嘲一笑,把手機裝進包裏,打開最新的數據報表說:“挺晚的了,把這組數據對完就休息吧。”


    淩晨兩點,手機短信進來後,屏幕亮起了白色的光,黑暗的屋子裏也有了微弱的光芒。聞柏意幾乎在第一時間翻起身,點開許時延的頭像,查看他發來的短信。


    “剛洗完澡,這些玩具看起來都不錯,哪天下班我到店裏來挑吧。”


    “你怎麽還沒睡?”下意識地發完這條,聞柏意就點了撤迴。


    偏偏許時延看到了,迴了一句“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擾到你了。我怕醒了忘了迴複你。”


    “沒事,我剛好也沒睡。追劇追得太晚了。”聞柏意小心翼翼地模仿著他人的口吻。


    “我以為周醫生也跟我一樣,習慣性失眠。”許時延在床上翻了個身,聽見雪團窩在他的床邊小小的鼾聲,心裏竟覺得安穩幾分。


    “許先生經常失眠?什麽時候開始的?”對麵的口吻像是一個犯了職業病的醫生,對每一位病人關懷備至。許時延覺得有些好笑,明明是一個獸醫。


    “前年吧,去年年底開始吃藥物治療和心理幹預。隻是有些時候……藥也治不好我。”


    對麵停了足足半分鍾,才發來信息,“找最好的醫生。”


    許時延毫無困意,難得有一個人能在深夜兩點陪他聊天,他也就不去細究對方是什麽樣的身份。


    “不是醫生的問題,是病人自己。”許時延蒙在被子裏,借著微弱的屏幕光打字。“是我自己不想睡著,因為我控製不了我的夢境。”


    “控製夢境?”


    “是的。會出現需要遺忘的人,和本該遺忘的事情。會在夢裏把經曆過的痛苦反反複複的重演,直到你筋疲力盡的醒來,才能擺脫夢魘。”


    聞柏意看著這些字發冷,心裏的悔意更是溢滿了胸腔。


    “你每晚都會做噩夢?持續一年多?”


    “那倒也沒有,也有過好夢。隻是太少太少了,反而會讓我更難過。”許時延忽然想起,在相冊裏翻了一張雪團今天的照片,發給了對方。“聊點開心的吧,雪團這個星期又胖了半斤,它會不會長得太快了。我之前也養過這個品種的狗,沒有它的增重這麽快。”


    聞柏意看著那隻蠢萌的小狗,心裏的排斥感尤在,卻還是把圖片保存到手機裏,一本正經地迴答:“三月齡薩摩耶體重大概在7.5公斤左右,肩高大概在40cm左右。在這個範圍內上下浮動一斤都是正常的。”


    許時延拍雪團的照片,難免會有洛城入鏡,雖然隻是一個背影,已經讓聞柏意心氣浮躁。偏偏又是敢怒不敢言,心裏隻盤算著怎麽把這個莫名其妙的親戚弄出許時延的房子。


    聞柏意又陪他聊到淩晨三點,直到確定許時延不會再迴複,才戀戀不舍地關了手機。


    他開始不斷迴憶這一年中許時延的異常,越來越多的端倪浮出水麵後,聞柏意越發覺得許時延的離開並不是一時起意。


    它是積累了七年的火山,在某一個寂靜淩晨噴湧而出,滾燙又熱烈的把所有情誼都燒成灰燼——


    聞柏意:我可真該死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半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歡喜安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歡喜安年並收藏半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