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解千邇去參加了冉霽的家長會。


    一眾家長裏他格外顯眼,被誤會是冉霽的哥哥,他也點頭應著,坐在桌子上翻看冉霽的試卷和作業本,學生一半站在後麵,一半站在外麵,冉霽是站在外麵那一半,扒著窗口偷偷看他。


    他一抬頭看過去,冉霽又躲起來。


    講台上老師在說這次考試的總體情況,冉霽考得好,被拎出來誇了,他很欣慰,覺得沒白費這些天晚上他給冉霽講的那些題。


    也不白費當年他學到吐還要咬牙做的那些題。


    等老師誇完冉霽了,解千邇又繼續去翻冉霽的書,看見那本日記,伸手拿了出來,但沒有打開,盯著那封皮看了好一會,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是冉霽的消息。


    冉霽說:“可以看。”


    解千邇扭頭看向窗邊,這次冉霽沒躲,隔著玻璃衝他笑了笑,唿出的熱氣撲滿朦朧一片,擋住冉霽下半張臉,隻能看見那雙眼睛,亮亮的,熱切地盯著他。


    一隻小狗一樣。


    解千邇笑著低頭去翻那本日記,冉霽零零碎碎寫了很多,解千邇覺得日記本裏的冉霽一直沒變,敘述有些淩亂,一句話也很簡短,語氣總是很平淡,最愛寫今天又吃了什麽,或者解千邇帶他去做了什麽,也會有點傷心事。


    每看到傷心事,解千邇就要伸手摸一下。


    “我覺得我是精神病。解千邇說我生病了,但他沒說我生什麽病了,我覺得我是精神病。”


    “照顧我很辛苦。”


    “很怕做噩夢。怕他也睡不好。”


    “精神病會忘記自己愛的人嗎?”


    “蘇阿姨說,收獲愛是在給予愛的人那裏收獲的。這句話他好像也對我說過。”


    “程鴞告訴我,解千邇抱我迴去的那天哭過。”


    “愛能不能像星星一樣,是永恆的。”


    同樣是平淡的語氣,冉霽寫在本子裏,像是掉在薄紙上的眼淚,泛著雨季陰涼的潮濕水汽,一摸就想哭。


    冉霽從來不會和別人說自己的傷心難過,主動袒露傷口是他一輩子都學不會的課題,而讓冉霽鬆開遮掩的手是解千邇一輩子都在進修的課題。


    冉霽不和任何人說,他和外婆說,吃飽了,很開心,沒有人欺負我,他和姑姑說,積木很好玩,做的菜很好吃,他和程鴞說,零食櫃很滿了,和陸衍說,你像你媽媽一樣溫柔,他對所有人都不會發出索求,從來都是對給予表達感謝,但他曾經向秦歆索要愛,後來又向解千邇索要愛。


    對秦歆,冉霽坦蕩異常,他說我也是你的孩子,你不能不愛我,對解千邇,他又分外含蓄了,他隻會說他想吃芒果幹。


    沒有人明白。隻有解千邇明白。


    冉霽說他想要什麽,那就是在問,你能不能愛我。


    能不能愛我。即使是一包芒果幹的愛,即使是一塊巧克力小熊蛋糕的愛。


    冉霽跟解千邇說,蘇阿姨有隻貓,在書房睡覺。


    他是在問解千邇,你能給我買隻貓嗎?


    他為什麽沒有問呢,因為他覺得一隻貓的愛是不是太多了?比芒果幹和巧克力小熊蛋糕要更珍貴,更難得,他可以要嗎?要一隻貓的愛。


    所以不敢問了,冉霽學會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迂迴試探,他說蘇阿姨有隻貓,很可愛。


    而解千邇不是秦歆,解千邇是等待了冉霽十二年的解千邇,他知道冉霽的畏怯,冉霽的遲疑,冉霽的試探,冉霽一切湧到嘴邊又藏迴舌頭底下的帶著詢問語氣的話。


    你能不能愛我?


    解千邇合上日記本,這是冉霽對他的第二次試探,冉霽知道他會看見那些話,但冉霽沒有拒絕他。


    好像是寫了一整本的,你能不能愛我。


    家長會結束後,解千邇去走廊找冉霽,冉霽蹲在地上發呆,鼻子被凍得通紅,他伸手摸了摸冉霽的腦袋,冉霽抬頭看他,笑著站起來,他勾住冉霽的小拇指,就像那天不肯說喜歡冷著臉試探冉霽的解千邇一樣,他問冉霽:“下課了,你冷嗎?迴不迴教室?”


    冉霽說:“每次你問我冷不冷,我都會想,是不是你覺得冷了,才會覺得我也冷。”


    “不是的,寶寶。”


    “難道你覺得疼的時候,才會覺得我也疼嗎?你想哭的時候,才會覺得我也想哭嗎?”


    解千邇牽緊了冉霽的手,捂進自己的口袋,冉霽不會甩開他,他不用再試探。


    走廊裏教室裏都是學生和家長交談的聲音,冉霽突然想摘掉助聽器,他終於發現了弱聽給他帶來的唯一好處。


    弱聽是有選擇功能的,隻有願意和他大聲說話的人的聲音,他才能聽見。


    他側身向解千邇靠近,而解千邇也同樣彎下腰。


    “不是的,寶寶。應該是看見我疼的時候,你也覺得疼,看見我哭的時候,你也會想哭。”


    “愛你的人,是以你為前提,就像你以前對我說,看見我難過,你也很難過,我看見你冷得發抖,就覺得自己好像也被凍住了,一腳踩碎了冰麵,掉進湖裏,五髒六腑都要凍僵了。”


    “寶寶,怎麽總是我說我愛你,你也不問問我。”


    冉霽沒有說話,預備鈴響了,解千邇往教室裏看了一眼,突然說:“我們逃課吧。”


    他不說我帶你逃課吧,好像他也是這班上的一個學生,要帶剛剛還被誇過的好學生做一點壞事。


    冉霽說好。


    外麵下著雪,解千邇借不到傘了,就脫下外套給冉霽擋雪,街上熙熙攘攘都是人,冉霽想,這麽冷的天,出來幹嘛呢?解千邇沒穿厚外套,在人群裏像個傻瓜,他頭上頂著厚外套,也像個傻瓜。


    人群裏有兩個傻瓜。


    是不是相愛的人都是傻瓜啊。


    解千邇伸手朝上指了指,告訴他,白天看不見星星,但星星也在天上,等我們也變成天上的星星,我們的愛就是永恆的。


    冉霽仰起臉,雪落到他睫毛鼻尖,化成水,他終於還是說了,他說解千邇,你肩膀濕了,下雨的時候斜著撐傘很像傻瓜,下雪的時候脫掉外套也很像傻瓜。


    解千邇笑著說我下次一定記得帶傘。


    冉霽偷偷伸手摘掉助聽器,問解千邇:“你愛不愛我?”


    寂靜無聲的世界裏,聲音不是從耳朵傳過來,他不盯著解千邇的嘴唇,卻去盯著解千邇的眼睛。


    聲音是從交匯的眼神中蔓延,冉霽看見解千邇說,我永遠愛你——


    好啦,完結啦,那我們千隻耳和小狗變成星星也要貼在一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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