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清明我和聞越都有個單天假，我會陪他去看一次卓亦，今年你要一起嗎？”
宋意今天難得沒一到家就惦記他那寶貝的恐怖片，勤快地開始幫戴嵐洗起了新買的蔬菜。
“聞越怎麽說？”戴嵐從背後環抱住宋意，握著他的手，示範著豌豆應該怎麽洗，順便又低頭親了他一下，然後才認真迴答了問題。
“聞越的原話是，‘來的話自覺帶花，什麽都行，但要好看’。”
“那我去。”
接下來幾個吻宋意都笑著躲開了，讓戴嵐正經點。
但戴嵐根本就不聽他的，繼續鬧著人玩。兩個人四隻手，一同伸到了盛滿水和豌豆的盆裏。
綠色的豆子在指縫間上下浮動，逐漸褪去最外層接近於透明的淺綠色薄膜。時隔數月，戴嵐又一次想起了喬姆斯基的那句——無色的綠思狂暴地沉睡。
戴嵐把宋意的右手從水裏抓了起來，放到嘴邊親了一下。
宋意手上還綴著水珠，冰冰涼涼的，而等透過那層清涼，就能感受到指尖傳來的溫度。
宋意想把手收迴來，但戴嵐不放，掌心貼著宋意的手背，慢慢地往下滑，直到自己的指尖搭在對方指縫的最下端，牢牢地把它勾住不放。
“宋意，我能問你個問題嗎？”戴嵐握著宋意的那隻手，像蜜蜂翅膀震動那樣，輕輕抖了抖，“如果我做了一件你特別不喜歡的事，你會生氣嗎？”
宋意手指彎成對折的弧度，把戴嵐的指尖包裹在手心裏，他聲音很輕，像浸泡著豌豆的清水一樣，透著淡綠色和淺藍色的亮與光澤：“嵐哥，你理解的我不喜歡，和我真正不喜歡的，不是一個不喜歡。”說完他笑了笑，又補充道，“說得有點繞，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戴嵐不敢再看宋意的眼睛，他逃避地閉上眼，把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牽引著拉到了宋意胸前，停留在心髒上方的位置。
“新明今天和我說，她很喜歡弗洛伊德定義的‘死亡驅力’。但我不喜歡，準確地說，我是在遇見你之後，才開始不喜歡的。”
戴嵐平靜地開始講起曆來學者關於“自我與他者究竟是二元還是共時”的論述。他聲音很好聽，像往日給學生講課那樣，避開了一切生澀的詞匯，用最簡單的例子，從薩特講到梅洛·龐蒂，再講到拉康。
理論講完之後，戴嵐又開始審視自我。講那些和自己無關緊要的事，戴嵐尚且還能睜開眼睛，而等講到自己，他又開始把頭埋在宋意頸窩裏，尋求一個溫暖的黑暗。
“宋意，我很怕冷，一直都是。我喜歡夏天，再熱都無所謂。這種溫暖會讓我覺得，每一滴汗好像都在折射著太陽的光輝。但我偏偏在夏天發現了父母感情的真相，偏偏在夏天接受母親去世的事實，偏偏要在這個夏天短暫地離開我最愛的人。”
“我討厭冬天，討厭寒冷的季節。它讓我在兩種處境和兩種情感之間進退維穀，左右為難。我討厭這個受苦受累的世界，而去往遙遠的光明又好像除了結束生命別無他法。精神分析流派會說，這是人最原始的，恢複早期生命，恢複零的狀態的一種衝動。”
“但從去年，我遇見你之後，我便感覺自身所有的思維都在重新建構，我對世界的認知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開始不喜歡用我熟悉的理論去思考我的行為，我開始想要超越所謂的‘象征秩序’，反而是用經驗把自己給包裹住。但我不知道這個變化是對是錯，也不知道這個變化是真的還是假的，就像我們小時候不知道童話故事是否存在一樣。”
宋意轉過身，把手從盆裏拿出來，用還滴著水的手把戴嵐搭在自己肩上的頭給抬了起來，而後用依舊冰涼的拇指撫摸過他的眼皮，讓他在冰涼濕潤的環境中睜開眼來。
宋意盯著戴嵐的眼睛，像求問一個科學命題一樣，問他說：“那童話故事存在嗎？”
“存在啊。”睜眼看到宋意的那一刻，戴嵐覺得什麽痛苦都不足為道了，他開心地笑著，說，“它此刻不就在我眼前嗎？”
這段帶著宿命感的表白並沒有引起宋意心裏任何波瀾，他的眼睛平淡得像秋夜裏的一湖靜水，湖裏映著天上的月亮，而映在湖裏的那個倒影，好像並不知道自己不是月亮。
他問戴嵐說：“那童話是在夏天存在還是在冬天存在呢？”
戴嵐堅定地給了他一個答案說：“它存在於四季。”
聽完之後，宋意轉過身，在背對著戴嵐時，嘴角浮起一個夾雜著既欣慰又無奈，既寵溺又煩躁的笑來。但很快，宋意就把表情收了起來，他冷淡著臉，把手再次伸到盛滿水的盆裏，虛抓了一把水，本來想一口氣扔到戴嵐臉上，但在看到人時，還是沒忍心，把掌心裏攥著的水全灑在了對方脖頸上。
宋意抬頭看著戴嵐，不給緩衝地就發起了脾氣：“你不就是想去西伯利亞嗎？你去吧，你去。拖了這麽久也不說，鋪墊了一周了還在鋪墊，你在鋪紅毯嗎？給你遞了好幾次台階了都不當迴事，笨得要死。每次都是這樣，從在一起之前就是，我把手擺在你眼前了，都不帶看一看的，還要裝模作樣地問一句‘可以牽手嗎’。戴嵐，我真的，煩死你了。”
“我就問你，如果我今天不和你把話攤開。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我？嗯？別對我撒謊，也別閉眼睛，你再敢把眼睛閉上試試？”
宋意生氣起來很嚇人，他不抬高音量，也不加快語速，隻是簡簡單單地把話一字一頓地砸過去，演繹著這世間最冷最凜冽的憤怒。
“我特別討厭你躲我，特別討厭你做一件事情的決定前，將我作為猶豫的因素，特別討厭你把我和你所有不想迴憶的過去歸為一類，這些才是我不喜歡的事情，你明白嗎？”
戴嵐想開口說話，但是宋意緊接著又把話給搶了過去：“你不明白，戴嵐，你真的太笨了。你總是想拖著，總是想把你想解決的事情都解決完了，再去處理親密關係的問題。但你有沒有想過，很多事情根本就是你處理不了的，它天然就是一個矛盾？”
“你就像個幼稚園的小朋友一樣，有時候簡直比聞越的病人還幼稚，你真是要氣死我了。戴嵐我再跟你說一遍，我真的生……”
“抱一下嗎？”戴嵐輕聲打斷了宋意的話，他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把目光投在愛人的身上。
“什麽？”那一瞬間，宋意以為自己聽岔了，眉毛詫異地抖了一下，困惑地向印堂靠近。
“抱一下嗎？”戴嵐笑了笑，這迴直接把宋意摟在了懷裏。
“你怎麽……”
“我怎麽在你生氣的時候還能笑得出來是嗎？”戴嵐到底是沒憋住，又笑了一聲，“本來沒想笑來的，我雖然笨，但又不傻，知道笑出來你肯定更生氣。隻是突然想到，上次你對我這麽發脾氣，還是在我不小心闖紅燈的時候。”
“上初中那會兒吧，我總調皮搗蛋。闖完禍之後，明明心裏緊張得要死，但老師一當著全班同學的麵點名罵我，我就控製不住地想笑，他說一句我笑一聲，以至於老師說我沒救了，我被罰站了一周。”
戴嵐輕輕拍著宋意的後背，此時此刻，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宋意有多緊張，冷靜和憤怒都是強撐著的。他的心跳一聲接著一聲，透過相依的身體，沉重地敲打著戴嵐那些不理智的心緒。
“你罵我的我都認，我確實就是這樣，總想按部就班地把先把其他事情處理好，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讓你替我去承受任何壓力。”
“不是我瞞著你，我是真的沒想好我到底要不要去。不想去的理由也不隻是因為擔心你，主要是我覺得自己思考問題的方式變化太多，去了可能也無濟於事，所以半個月來，我幾度想把這個項目推出去。”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說到這，戴嵐又想笑了，為了讓自己不真的笑出來，他低頭親了宋意一下，“我想嚐試質性研究，起初隻是因為覺得它有意思，沒有數字描述也能出做那麽精準的結論，我很好奇。後來，也是順便想升個職稱，混口飯吃。前兩者其實都沒激發我真正的興趣，隻有在遇到你之後，我才認真想試著去了解這個研究方法。因為你讓我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很多人、很多事物都產生了關係，我想去闡述這個關係。”
“所以說，想去的念頭，又戰勝了不想去的念頭。但我又舍不得你。宋意，我是個很膽小的膽小鬼，我不想承認這一點也沒有辦法。”
宋意在聽的時候一直皺著眉，一雙清澈的大眼睛不滿地瞪著戴嵐。聽到這，宋意才將目光稍微往下移了半寸，他抿了抿嘴，煩躁地命令戴嵐說：“你再說一遍，就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嗯？”被打斷之後戴嵐愣了一下，然後乖順地服從命令，“我說我知道自己是個膽小鬼。我很怕失去什麽，因為我想要的不多，如果它再沒有，我會覺得自己內裏被掏空了。”
“不是，上一句。”宋意嫌棄地掐了一下戴嵐的後背，覺得他真的很笨。
戴嵐看著宋意，眼睛眨了眨，然後笑著親了過去，貼著他的嘴邊說：“我說我舍不得你。”
親完，戴嵐低下頭，兩個人的額頭和鼻尖，又一次親昵著抵在一起。
即便是現在，戴嵐依舊很容易沒有安全感，明明近在咫尺仍然會覺得相隔甚遠，就好像風一直在吹，卻永遠吹不到彼岸。
“今天就想和你說來的，我不騙你。雖然我這人總是謊話連篇，但和感情有關的一切，我都不會對你撒謊的。宋意，我真的想今天就和你說的，剛已經鋪墊了一大堆了，鋪得慢了點，讓你生氣了，我向你道歉。”
“我和聞越說過，我已經不想死了，他可能不信，但你應該信。我們不是商量好了嗎？宋意，能決定我是生是死的隻有你。你想讓我好好活著，那我們就快快樂樂地活著。”
“但你要知道，和你分開，對我來說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這份痛苦我自己都還沒消化好，光是想想，就已經讓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戴嵐這幾天經常睡不好覺。
夜裏的雨總是下得拖拖遝遝的，每次他後半夜醒來的時候，雨都剛好停了。春天已經到了，他們倆很少關臥室的窗戶。而夜雨一停，冷風順著窗縫就飄了進來，凍得戴嵐整顆心都是冰冷冷的，像被貝加爾湖的水浸泡過似的。
每到這時，戴嵐總是會輕輕地把背靠在自己懷裏的宋意翻過身來，看到他睡熟的樣子，才會覺得特別安心。
“我們才在一起多長時間啊，才認識多長時間啊，我憑什麽一走就是一年多讓你平白無故地等我啊？宋意，我很內疚，也很生氣，更有點委屈，我還沒和你一起過過夏天呢。”
“我隻感覺到你猜出來了，但我沒想到這件事會讓你這麽難受。如果我早一點知道，一定會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和你說的，在你搬進家裏的第一天，就和你交代清楚關於未來所有的可能性。”
“高中和大學的時候，衛眠他們就總罵我自戀，好像褚知白也說過。但我一直想，哪能呢？我明明是個經常懷疑自己的人。現在我意識到了，好像確實有點。我總是自信能夠把所有的事情處理好，結果卻是一團糟。”
“現在，我依舊像個闖了禍的中學生，惹宋老師生氣了是我當學生的不對。我要做什麽宋老師才能原諒我呢？要不你也罰站我一周？”
“你想得美！”宋意想推開戴嵐，但推不動，上手失敗就上腳，照著戴嵐的腳背就踩了過去，兇巴巴地說，“罰站要是就能解決要警察幹什麽？”
“哦，”戴嵐笑著把宋意抱牢，讓他失去掙脫的空間，“那宋警官怎麽樣才能原諒我呢？”
“你不會自己想啊？這個時候知道說話了，之前幹什麽來的？”宋意撇了撇嘴，眼睛又開始怒狠狠地瞪著戴嵐。
“這樣嗎？”戴嵐低頭想了想，然後說，“我們當老師的呢，一般如果學生沒有思路，都會先給他一個解題方向。宋老師，您覺得我這個提議怎麽樣？”
“算了，反正你這麽笨，自己想也想不出來，”宋意小聲嘟囔了兩句，然後又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和戴嵐說，“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當然。”
“我想看你抽一次煙，茉莉味的那個。”
“可以。”
“我想看你喝醉了什麽樣，這個可以等你從俄羅斯迴來之後再兌現。”
“也可以。”
“我還想……”宋意說到一半，目光就開始躲閃，舌尖有意無意地向外遊移，直到貼近嘴角，才有意識地把它收了迴來。
“好，不用說了，我知道了。”戴嵐彎下腰，一把將宋意抱了起來，親了一下他的臉頰說，“我們去做點開心的事吧。”
“不是！我不是這意思！戴嵐！你放我下來！我還在生氣呢！你幹什麽？”
雙腳騰空，整個人被抱著往客廳方向走，宋意臉“蹭”地就紅了，但他發現自己想下來的心好像也不是很強烈，四肢隻張揚地宣泄著不滿，卻沒有任何逃離的念頭。
“是，我知道，”戴嵐把宋意小心翼翼地放到地毯上後，走向書架，從角落裏拿出一個瓶子出來，“所以接下來你可以好好解一下氣，怎麽抓我咬我撓我都可以。”
宋意看著戴嵐拿著那個自己隻從網上看過圖片的瓶子，下意識地坐起身，往後退了半步，他咬了一下嘴唇，強迫自己清醒，紅著臉，迷茫地問道：“你什麽時候買的？我怎麽不知道。”
戴嵐坐到宋意麵前後，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假裝思考著迴憶說：“不太記得了，大概是在下了第一場春雨後吧？你覺得呢，宋老師？”
“……”
宋意此刻的表情和聖誕節那天喝醉了的樣子無異，從耳垂到脖頸都透著一層毛絨絨的粉，他張了張口，連嘴唇都是濕潤透著光的，“嵐哥，你認真的嗎？”
“當然，剛我親你的時候，嚐到你嘴裏有一點巧克力的味道，想你在下午的時候給自己加過餐了，現在應該不是很餓，那晚飯就等會再吃吧。可以嗎，宋警官？晚點吃晚飯，是合法的吧？”
“……”
作者有話說：
我在這裏卡會不會有寶貝想打我啊，那明天加更一章吧，中午十二點，早點來哦（我好壞哦）
注：我把57章從頭到尾修了一遍，但最近係統審核bug有點多，可能需要寶貝們手動清除緩存看一下，如果看到已修文的57章作話就=看到的是新的啦，謝謝寶貝們，鞠躬——
宋意今天難得沒一到家就惦記他那寶貝的恐怖片，勤快地開始幫戴嵐洗起了新買的蔬菜。
“聞越怎麽說？”戴嵐從背後環抱住宋意，握著他的手，示範著豌豆應該怎麽洗，順便又低頭親了他一下，然後才認真迴答了問題。
“聞越的原話是，‘來的話自覺帶花，什麽都行，但要好看’。”
“那我去。”
接下來幾個吻宋意都笑著躲開了，讓戴嵐正經點。
但戴嵐根本就不聽他的，繼續鬧著人玩。兩個人四隻手，一同伸到了盛滿水和豌豆的盆裏。
綠色的豆子在指縫間上下浮動，逐漸褪去最外層接近於透明的淺綠色薄膜。時隔數月，戴嵐又一次想起了喬姆斯基的那句——無色的綠思狂暴地沉睡。
戴嵐把宋意的右手從水裏抓了起來，放到嘴邊親了一下。
宋意手上還綴著水珠，冰冰涼涼的，而等透過那層清涼，就能感受到指尖傳來的溫度。
宋意想把手收迴來，但戴嵐不放，掌心貼著宋意的手背，慢慢地往下滑，直到自己的指尖搭在對方指縫的最下端，牢牢地把它勾住不放。
“宋意，我能問你個問題嗎？”戴嵐握著宋意的那隻手，像蜜蜂翅膀震動那樣，輕輕抖了抖，“如果我做了一件你特別不喜歡的事，你會生氣嗎？”
宋意手指彎成對折的弧度，把戴嵐的指尖包裹在手心裏，他聲音很輕，像浸泡著豌豆的清水一樣，透著淡綠色和淺藍色的亮與光澤：“嵐哥，你理解的我不喜歡，和我真正不喜歡的，不是一個不喜歡。”說完他笑了笑，又補充道，“說得有點繞，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戴嵐不敢再看宋意的眼睛，他逃避地閉上眼，把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牽引著拉到了宋意胸前，停留在心髒上方的位置。
“新明今天和我說，她很喜歡弗洛伊德定義的‘死亡驅力’。但我不喜歡，準確地說，我是在遇見你之後，才開始不喜歡的。”
戴嵐平靜地開始講起曆來學者關於“自我與他者究竟是二元還是共時”的論述。他聲音很好聽，像往日給學生講課那樣，避開了一切生澀的詞匯，用最簡單的例子，從薩特講到梅洛·龐蒂，再講到拉康。
理論講完之後，戴嵐又開始審視自我。講那些和自己無關緊要的事，戴嵐尚且還能睜開眼睛，而等講到自己，他又開始把頭埋在宋意頸窩裏，尋求一個溫暖的黑暗。
“宋意，我很怕冷，一直都是。我喜歡夏天，再熱都無所謂。這種溫暖會讓我覺得，每一滴汗好像都在折射著太陽的光輝。但我偏偏在夏天發現了父母感情的真相，偏偏在夏天接受母親去世的事實，偏偏要在這個夏天短暫地離開我最愛的人。”
“我討厭冬天，討厭寒冷的季節。它讓我在兩種處境和兩種情感之間進退維穀，左右為難。我討厭這個受苦受累的世界，而去往遙遠的光明又好像除了結束生命別無他法。精神分析流派會說，這是人最原始的，恢複早期生命，恢複零的狀態的一種衝動。”
“但從去年，我遇見你之後，我便感覺自身所有的思維都在重新建構，我對世界的認知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開始不喜歡用我熟悉的理論去思考我的行為，我開始想要超越所謂的‘象征秩序’，反而是用經驗把自己給包裹住。但我不知道這個變化是對是錯，也不知道這個變化是真的還是假的，就像我們小時候不知道童話故事是否存在一樣。”
宋意轉過身，把手從盆裏拿出來，用還滴著水的手把戴嵐搭在自己肩上的頭給抬了起來，而後用依舊冰涼的拇指撫摸過他的眼皮，讓他在冰涼濕潤的環境中睜開眼來。
宋意盯著戴嵐的眼睛，像求問一個科學命題一樣，問他說：“那童話故事存在嗎？”
“存在啊。”睜眼看到宋意的那一刻，戴嵐覺得什麽痛苦都不足為道了，他開心地笑著，說，“它此刻不就在我眼前嗎？”
這段帶著宿命感的表白並沒有引起宋意心裏任何波瀾，他的眼睛平淡得像秋夜裏的一湖靜水，湖裏映著天上的月亮，而映在湖裏的那個倒影，好像並不知道自己不是月亮。
他問戴嵐說：“那童話是在夏天存在還是在冬天存在呢？”
戴嵐堅定地給了他一個答案說：“它存在於四季。”
聽完之後，宋意轉過身，在背對著戴嵐時，嘴角浮起一個夾雜著既欣慰又無奈，既寵溺又煩躁的笑來。但很快，宋意就把表情收了起來，他冷淡著臉，把手再次伸到盛滿水的盆裏，虛抓了一把水，本來想一口氣扔到戴嵐臉上，但在看到人時，還是沒忍心，把掌心裏攥著的水全灑在了對方脖頸上。
宋意抬頭看著戴嵐，不給緩衝地就發起了脾氣：“你不就是想去西伯利亞嗎？你去吧，你去。拖了這麽久也不說，鋪墊了一周了還在鋪墊，你在鋪紅毯嗎？給你遞了好幾次台階了都不當迴事，笨得要死。每次都是這樣，從在一起之前就是，我把手擺在你眼前了，都不帶看一看的，還要裝模作樣地問一句‘可以牽手嗎’。戴嵐，我真的，煩死你了。”
“我就問你，如果我今天不和你把話攤開。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我？嗯？別對我撒謊，也別閉眼睛，你再敢把眼睛閉上試試？”
宋意生氣起來很嚇人，他不抬高音量，也不加快語速，隻是簡簡單單地把話一字一頓地砸過去，演繹著這世間最冷最凜冽的憤怒。
“我特別討厭你躲我，特別討厭你做一件事情的決定前，將我作為猶豫的因素，特別討厭你把我和你所有不想迴憶的過去歸為一類，這些才是我不喜歡的事情，你明白嗎？”
戴嵐想開口說話，但是宋意緊接著又把話給搶了過去：“你不明白，戴嵐，你真的太笨了。你總是想拖著，總是想把你想解決的事情都解決完了，再去處理親密關係的問題。但你有沒有想過，很多事情根本就是你處理不了的，它天然就是一個矛盾？”
“你就像個幼稚園的小朋友一樣，有時候簡直比聞越的病人還幼稚，你真是要氣死我了。戴嵐我再跟你說一遍，我真的生……”
“抱一下嗎？”戴嵐輕聲打斷了宋意的話，他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把目光投在愛人的身上。
“什麽？”那一瞬間，宋意以為自己聽岔了，眉毛詫異地抖了一下，困惑地向印堂靠近。
“抱一下嗎？”戴嵐笑了笑，這迴直接把宋意摟在了懷裏。
“你怎麽……”
“我怎麽在你生氣的時候還能笑得出來是嗎？”戴嵐到底是沒憋住，又笑了一聲，“本來沒想笑來的，我雖然笨，但又不傻，知道笑出來你肯定更生氣。隻是突然想到，上次你對我這麽發脾氣，還是在我不小心闖紅燈的時候。”
“上初中那會兒吧，我總調皮搗蛋。闖完禍之後，明明心裏緊張得要死，但老師一當著全班同學的麵點名罵我，我就控製不住地想笑，他說一句我笑一聲，以至於老師說我沒救了，我被罰站了一周。”
戴嵐輕輕拍著宋意的後背，此時此刻，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宋意有多緊張，冷靜和憤怒都是強撐著的。他的心跳一聲接著一聲，透過相依的身體，沉重地敲打著戴嵐那些不理智的心緒。
“你罵我的我都認，我確實就是這樣，總想按部就班地把先把其他事情處理好，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讓你替我去承受任何壓力。”
“不是我瞞著你，我是真的沒想好我到底要不要去。不想去的理由也不隻是因為擔心你，主要是我覺得自己思考問題的方式變化太多，去了可能也無濟於事，所以半個月來，我幾度想把這個項目推出去。”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說到這，戴嵐又想笑了，為了讓自己不真的笑出來，他低頭親了宋意一下，“我想嚐試質性研究，起初隻是因為覺得它有意思，沒有數字描述也能出做那麽精準的結論，我很好奇。後來，也是順便想升個職稱，混口飯吃。前兩者其實都沒激發我真正的興趣，隻有在遇到你之後，我才認真想試著去了解這個研究方法。因為你讓我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很多人、很多事物都產生了關係，我想去闡述這個關係。”
“所以說，想去的念頭，又戰勝了不想去的念頭。但我又舍不得你。宋意，我是個很膽小的膽小鬼，我不想承認這一點也沒有辦法。”
宋意在聽的時候一直皺著眉，一雙清澈的大眼睛不滿地瞪著戴嵐。聽到這，宋意才將目光稍微往下移了半寸，他抿了抿嘴，煩躁地命令戴嵐說：“你再說一遍，就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嗯？”被打斷之後戴嵐愣了一下，然後乖順地服從命令，“我說我知道自己是個膽小鬼。我很怕失去什麽，因為我想要的不多，如果它再沒有，我會覺得自己內裏被掏空了。”
“不是，上一句。”宋意嫌棄地掐了一下戴嵐的後背，覺得他真的很笨。
戴嵐看著宋意，眼睛眨了眨，然後笑著親了過去，貼著他的嘴邊說：“我說我舍不得你。”
親完，戴嵐低下頭，兩個人的額頭和鼻尖，又一次親昵著抵在一起。
即便是現在，戴嵐依舊很容易沒有安全感，明明近在咫尺仍然會覺得相隔甚遠，就好像風一直在吹，卻永遠吹不到彼岸。
“今天就想和你說來的，我不騙你。雖然我這人總是謊話連篇，但和感情有關的一切，我都不會對你撒謊的。宋意，我真的想今天就和你說的，剛已經鋪墊了一大堆了，鋪得慢了點，讓你生氣了，我向你道歉。”
“我和聞越說過，我已經不想死了，他可能不信，但你應該信。我們不是商量好了嗎？宋意，能決定我是生是死的隻有你。你想讓我好好活著，那我們就快快樂樂地活著。”
“但你要知道，和你分開，對我來說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這份痛苦我自己都還沒消化好，光是想想，就已經讓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戴嵐這幾天經常睡不好覺。
夜裏的雨總是下得拖拖遝遝的，每次他後半夜醒來的時候，雨都剛好停了。春天已經到了，他們倆很少關臥室的窗戶。而夜雨一停，冷風順著窗縫就飄了進來，凍得戴嵐整顆心都是冰冷冷的，像被貝加爾湖的水浸泡過似的。
每到這時，戴嵐總是會輕輕地把背靠在自己懷裏的宋意翻過身來，看到他睡熟的樣子，才會覺得特別安心。
“我們才在一起多長時間啊，才認識多長時間啊，我憑什麽一走就是一年多讓你平白無故地等我啊？宋意，我很內疚，也很生氣，更有點委屈，我還沒和你一起過過夏天呢。”
“我隻感覺到你猜出來了，但我沒想到這件事會讓你這麽難受。如果我早一點知道，一定會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和你說的，在你搬進家裏的第一天，就和你交代清楚關於未來所有的可能性。”
“高中和大學的時候，衛眠他們就總罵我自戀，好像褚知白也說過。但我一直想，哪能呢？我明明是個經常懷疑自己的人。現在我意識到了，好像確實有點。我總是自信能夠把所有的事情處理好，結果卻是一團糟。”
“現在，我依舊像個闖了禍的中學生，惹宋老師生氣了是我當學生的不對。我要做什麽宋老師才能原諒我呢？要不你也罰站我一周？”
“你想得美！”宋意想推開戴嵐，但推不動，上手失敗就上腳，照著戴嵐的腳背就踩了過去，兇巴巴地說，“罰站要是就能解決要警察幹什麽？”
“哦，”戴嵐笑著把宋意抱牢，讓他失去掙脫的空間，“那宋警官怎麽樣才能原諒我呢？”
“你不會自己想啊？這個時候知道說話了，之前幹什麽來的？”宋意撇了撇嘴，眼睛又開始怒狠狠地瞪著戴嵐。
“這樣嗎？”戴嵐低頭想了想，然後說，“我們當老師的呢，一般如果學生沒有思路，都會先給他一個解題方向。宋老師，您覺得我這個提議怎麽樣？”
“算了，反正你這麽笨，自己想也想不出來，”宋意小聲嘟囔了兩句，然後又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和戴嵐說，“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當然。”
“我想看你抽一次煙，茉莉味的那個。”
“可以。”
“我想看你喝醉了什麽樣，這個可以等你從俄羅斯迴來之後再兌現。”
“也可以。”
“我還想……”宋意說到一半，目光就開始躲閃，舌尖有意無意地向外遊移，直到貼近嘴角，才有意識地把它收了迴來。
“好，不用說了，我知道了。”戴嵐彎下腰，一把將宋意抱了起來，親了一下他的臉頰說，“我們去做點開心的事吧。”
“不是！我不是這意思！戴嵐！你放我下來！我還在生氣呢！你幹什麽？”
雙腳騰空，整個人被抱著往客廳方向走，宋意臉“蹭”地就紅了，但他發現自己想下來的心好像也不是很強烈，四肢隻張揚地宣泄著不滿，卻沒有任何逃離的念頭。
“是，我知道，”戴嵐把宋意小心翼翼地放到地毯上後，走向書架，從角落裏拿出一個瓶子出來，“所以接下來你可以好好解一下氣，怎麽抓我咬我撓我都可以。”
宋意看著戴嵐拿著那個自己隻從網上看過圖片的瓶子，下意識地坐起身，往後退了半步，他咬了一下嘴唇，強迫自己清醒，紅著臉，迷茫地問道：“你什麽時候買的？我怎麽不知道。”
戴嵐坐到宋意麵前後，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假裝思考著迴憶說：“不太記得了，大概是在下了第一場春雨後吧？你覺得呢，宋老師？”
“……”
宋意此刻的表情和聖誕節那天喝醉了的樣子無異，從耳垂到脖頸都透著一層毛絨絨的粉，他張了張口，連嘴唇都是濕潤透著光的，“嵐哥，你認真的嗎？”
“當然，剛我親你的時候，嚐到你嘴裏有一點巧克力的味道，想你在下午的時候給自己加過餐了，現在應該不是很餓，那晚飯就等會再吃吧。可以嗎，宋警官？晚點吃晚飯，是合法的吧？”
“……”
作者有話說：
我在這裏卡會不會有寶貝想打我啊，那明天加更一章吧，中午十二點，早點來哦（我好壞哦）
注：我把57章從頭到尾修了一遍，但最近係統審核bug有點多，可能需要寶貝們手動清除緩存看一下，如果看到已修文的57章作話就=看到的是新的啦，謝謝寶貝們，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