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這一聲怒喝之中灌注了十分靈力,聲震密林。


    如華歆和葉天羽這樣修為稍淺的人,似有一瞬間,連心思神魂都被這聲怒喝震住。


    舉目望去,那大步走來的人正是無極宮的宮主葉沛之。


    他身後是幾名隨從,皆著黑衣,衣襟上有金紅色火焰刺繡,是無極宮的標記。


    稍稍落後於葉沛之的是蓬萊學宮的祭酒楊觀,他寬袍大袖,仙風道骨,真如畫中的神仙真人一般,可是臉上殊無笑意,反而莫名有些緊張。


    他帶著幾個學宮的弟子,與無極宮的人涇渭分明。


    華歆微微抿唇,不由得悄悄伸手拉住葉天羽的手。


    葉天羽一張臉繃得緊緊的,牙關緊咬,在袖底不容拒絕地掙脫了華歆的手,默默挺直了脊背。


    葉沛之身上的氣勢之強,倒不在於他高深的修為,而是冷肅麵容之中那種生鐵一般的東西。


    他冷冷的目光掃過手持青鬼的灰影,又掃過謝蘇,最後停留在葉天羽的身上。


    那目光中意涵之恐怖,令華歆輕輕打了個寒噤,連忙行禮。葉天羽卻是梗著脖子,一言不發。


    自聽到葉沛之那聲怒喝之後,灰影便收了劍。


    謝蘇卻是待他收劍,自己才將牧神劍從灰影的頸間移開。


    他肩上的劍傷沒有傷及骨骼,但到底刺得有些深,青鬼劍一抽出,又是一小股鮮紅的血湧出。


    方才對戰時還不覺得,這時謝蘇倒是覺出肩上那傷疼得厲害。


    他反手將牧神劍收到背後,按住了肩上的傷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仿佛追隨著他的動作,不是在看謝蘇,是看牧神劍。


    這柄劍可引九天風雷,天下間無人不知。


    那幾個弟子中有性情輕浮些的,此時望著牧神劍,臉上神色大為震動。


    學宮祭酒楊觀看向謝蘇,目光中卻微有驚疑之色。


    以他過目不忘的眼力,卻想不起來眼前這少年到底是哪一家仙門中的弟子。


    蓬萊學宮禁止私鬥,近日臨近弟子結業,多有仙門往來觀禮。


    仙門之間表麵上一團和氣,其實彼此之間有私仇的也不在少數。


    為著平安和氣,不至於大家之間鬧出些不可收拾的禍患,或是出了什麽意外,學宮周圍均布有陣法,探知靈力。


    方才這林中一番生死劇鬥,靈力波及到陣法,楊觀當即便知。


    葉沛之的修為則要比他高得多,已經感應到青鬼的劍氣,立刻就知道是葉天羽闖了禍。


    陣法被觸動之處,除了青鬼的劍氣,更有著牧神劍浩瀚磅礴的氣息,雖仍有不甚圓融自如之處,卻有那麽一瞬,劍意似橫掃六合,已得牧神劍的真意。


    兩人疾步而來,見到的卻是這樣一幕。


    楊觀斟酌道:“這位小道友,你手中的可是牧神劍?”


    在蓬萊地界之上,能夠手持牧神劍,此人必定跟明無應有很深的淵源。


    楊觀做了這許多年的學宮祭酒,學宮每每招收新弟子或是有弟子結業,明無應有時被他催煩了,也會在典禮之上露個麵。


    雖然知道明無應一道禁製打下來,便是從沒將學宮放在眼裏,但學宮到底在蓬萊,有這一層關係在,楊觀自覺算是跟明無應有那麽淺淺幾分交情。


    可眼前這少年,楊觀卻從未在明無應身邊見過。


    他這一句話問出,搶先迴答的反而是葉天羽。


    他甩脫華歆的手,將脊背挺得筆直,指著謝蘇大聲道:“那劍是他偷的,他是個賊!滄浪海的人也看見了!”


    如果說先前他命令鬼臉殺了謝蘇,還隻是怕未來有些小麻煩,因此要找個接口,此時不管這理由拙劣與否,都隻能咬定不鬆口了。


    葉天羽立刻看向殷懷瑜的方向,要將他拖來當證人。此事真要論起來的話,還是殷懷瑜先叫起來的。


    “殷——”


    可他所指之處隻有幾棵樹,哪裏還有殷懷瑜的影子。


    葉天羽的眉毛擰起,正待說話,樹林之中降下淡淡的金色光華。


    一個似笑非笑的散漫男聲響起,眾人看向四周,卻辨不出聲音的來處。


    “你說他是偷劍的小賊?”


    這個聲音響起的一瞬間,金色光華之中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


    謝蘇唇間輕輕逸出了兩個字。


    “師尊……”


    楊觀立刻低頭行禮,在他身後,學宮的弟子們站成一列,身子低低地伏下去。


    葉沛之亦是拱手行禮道:“蓬萊主。”


    這一群人俯首的俯首,躬身的躬身,可明無應卻根本沒看他們。


    他迴頭看向謝蘇,目光在他肩頭的劍傷上一點而過,臉上淡淡的,沒什麽表情。


    謝蘇也不知道為什麽,此前跟那個灰影生死一線之時,他心中都是一片平靜,隻有專注,此時師尊就在麵前,他卻靜不下來,一團亂七八糟的念頭在心中盤桓。


    師尊是什麽時候來的?方才的事他都看到了嗎?


    他這一身白衣,流點血便染紅了整個肩頭,其實那傷並不怎麽要緊。


    自己要是今天穿了黑色的衣服就好了。


    謝蘇不知不覺間已經微微低了頭,餘光之中隻能看到明無應的衣角。


    “他是我的徒弟,謝蘇。”明無應輕描淡寫道,“牧神劍是我給他的。”


    謝蘇全然不知明無應這一句話的分量,隻覺得那些人的目光全數匯集在他身上。


    那些目光之中,有驚愕,有豔羨,有嫉妒,有震撼。


    身為蓬萊山首徒,謝蘇這個名字,很快就將傳遍天下的所有仙門。


    楊觀最先反應過來,他幹笑兩聲道:“如此,今日的事情可不就是個誤會了?年輕人一時意氣,倒是我們幾個小題大做了,哈哈哈。”


    他這話說得不可謂不高明,但楊觀心中卻怕此事不會這麽輕易掀過。


    這些年來,多少學宮的弟子想博得明無應青眼,進而成為蓬萊山首徒,楊觀是最清楚不過的。


    這些弟子無不是出身優越,天縱奇才,又經過學宮的試煉培養,在修煉一途上進步神速,但他卻沒見過明無應對誰另眼相看。


    楊觀的目光落在謝蘇身上,自然也將他的傷看在眼裏。


    要是那葉天羽也傷了個差不多,兩邊扯平,倒也說得過去。


    可葉天羽卻並非自己出手,又偏偏是葉沛之的獨子。


    明無應行事隨心所欲,天下人皆知,而現在他唯一的徒弟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傷成這樣,楊觀臉上的幹笑也快維持不下去了。


    他望向葉沛之,沉吟道:“葉宮主,你看……”


    他心中隻盼葉沛之能懂自己的意思,將這事說成是兩個小輩的意氣之爭,失手傷人也是在所難免,也算是不打不相識。


    況且謝蘇雖然受了傷,卻是贏了那位葉小公子,葉沛之若肯對自己的兒子施些懲戒,這事就這麽稀裏糊塗過去最好。


    可他這話遞出去半晌,葉沛之卻仿佛聽不見一般。


    他的麵容亦如冷鐵鑄成,沉聲道:“鬼臉,你過來。”


    那瘦高的灰影走來,徑直跪在葉沛之麵前。


    葉沛之道:“你是用哪隻手傷了人家?”


    他這句話裏的意思太過冷厲,楊觀霎時間就明白了葉沛之的意思,抬眼望向明無應,卻見明無應根本沒有看向這邊,而是看著自己的徒弟謝蘇。


    謝蘇半低著頭,嘴唇微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灰影伸出自己的手臂,那聲音中竟絲毫聽不出畏懼和惶恐,仿佛這條胳膊是別人的一樣。


    “迴宮主,是這隻手。”


    華歆驚得臉色也白了,她顯然對葉沛之很是畏懼,嬌柔的身軀微微發抖,聲音中也有一絲顫抖之意,卻強撐著站到了灰影的旁邊。


    “掌門師伯,是……是我把鬼臉召來的。”


    葉沛之嚴厲道:“鬼臉是誰的護衛,就讓誰出來說話,用不著你替他遮掩。”


    葉天羽聽到這句話,大步而來,一把將華歆拉到身後,神色中滿是倔強,胸膛起伏,嘴唇抿得死死的。


    “是我做錯事,就應該我受罰。”


    他揚起下巴,閉上眼睛,喉結處卻上下滾動,鬢角處滴下一滴汗來,顯然心中亦是十分恐懼,隻是奮力強撐。


    “好,”葉沛之道,“敢站出來承認,你也不算懦夫。”


    楊觀真怕這一向以手腕強硬著稱的葉宮主出手太重見了血腥,傷了蓬萊與無極宮之間的和氣,連忙阻攔道:“這——”


    隻見葉沛之手臂一動,青鬼劍已經被他握在掌中。


    他抓住的並不是劍柄,而是鋒利的劍刃。


    葉沛之眼中一絲冷光如電劃過,身上氣勢瞬間暴漲,掌心靈力吐出。


    青鬼劍竟被他憑空捏碎,無數鐵砂落下。


    華歆臉色駭人,葉天羽卻是十分心痛這柄寶劍,額頭上已浮現青筋,眼中滿是痛惜之色。


    葉沛之道:“這把劍是你母親的遺物,你向我求了三年我才給你,今日碎劍,便給你長個記性。”


    他向明無應一拱手,揚聲道:“此子我必將嚴加管教,今日之事,請蓬萊主海涵。”


    話罷,葉沛之轉身便走,兩個隨從上前架起葉天羽,竟是硬生生將他拖走了。


    那灰影也站了起來,卻沒立刻就走,而是低頭看著華歆拿出帕子攏了些青鬼劍的碎片包起來,這才跟著她綴在無極宮門人之後,一並離開了。


    學宮弟子們麵麵相覷,亦不敢作聲。


    楊觀臉上卻是現出幾分焦頭爛額之色,先是望著無極宮門人遠去的背影,又試探著看向明無應。


    “這……”


    明無應道:“姓葉的不會當爹,你看我做什麽?”


    楊觀手忙腳亂地以術法暫時封住身後弟子們的聽覺,唯恐明無應再隨心所欲地說出什麽來。


    卻見林中金色光華消散,明無應和謝蘇的身影已消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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