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微又道:“承影劍?”


    那童子見她連承影劍都不知道,嗤笑一聲,不再答話。


    呂微訕訕的,迴首看到謝蘇似乎有些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謝蘇向那客棧老板道,“不知這逐花樓在何處,我二人確實是第一次入這鬼市,也想去看看熱鬧。”


    掌櫃捋了下自己那一把長須,精明地看了謝蘇一眼。


    “憑客官身上的銀錢,想進逐花樓,怕是有點難啊。”


    逐花樓的珍寶向來是價高者得,有時一件寶物,競價者眾,會抬到令人咋舌的高價。


    有些積攢了累世財富的修仙世家,一朝出個不肖子,在逐花樓內跟人賭氣鬥性,不過買了一兩件東西,就把全部家當輸光,也是有過的事。


    呂微倒是乖覺得很,聽掌櫃這樣說,想也沒想,將自己身上的靈寶拿出來一多半,道:“別瞧不起人,靈寶麽,我這裏多得是。”


    她看不懂謝蘇神色,湊上去笑吟吟地說:“這些東西帶在身上也是累贅,不如換成金銀。”


    呂微這樣乖覺,大半還是因為身陷鬼市之中,她修為不高,有意跟著謝蘇要他給自己做靠山,等出了魚岩鬼市,萬一那兩個鬼差還在,謝蘇承了她的情,也可以幫她一把。


    但謝蘇沒有開口,卻不是故作姿態,等呂微自己拿出靈寶。


    僅憑他人口述,謝蘇無法確認逐花樓拿出的承影劍就是真的。


    等確定了承影劍為真,再想別的辦法不遲。


    生意當前,那掌櫃撿了呂微拿出的靈寶在燈下一一看過,按上中下三品分類,各自歸攏在一起,估出價來。


    他看出這二人中做主的是謝蘇,便報價給他。


    先前那枚翠玉的平安扣,掌櫃是照舊壓過價的,但這一遭,他卻是稍稍將價抬了一分,又去細看謝蘇的臉色。


    得了謝蘇的點頭,掌櫃一麵開著當票,一麵讓童子到寶秤前,稱出足量的金子。


    掌櫃道:“恕我直言,這些金子可以讓二位進入逐花樓,但想要真的買到什麽靈寶珍玩,卻是不大容易。”


    謝蘇知道掌櫃這麽一番作態是有話要說,燈燭之下他更顯得芝蘭玉樹,不常出聲,似乎惜字如金,倒更有一種氣定神閑的風度。


    要說那掌櫃,在鬼市中能做得了多年的生意,目力自然遠超旁人。


    他打量謝蘇,臉上帶笑,一麵將開好的當票遞上去,一麵道:“仙友身上的靈寶,似乎不止這些,不如拿出來一觀,我必定給出一個好價格。”


    謝蘇凝神看那掌櫃一眼,伸手出來,翻掌在燈下。


    隻見他掌心一枚好似玉石打成的釘子,長約兩寸,細膩溫潤。


    那釘子上還有細密紋路,雕工極精,填以朱砂,燈下看來,似有寶光流轉。


    掌櫃滿麵帶笑,伸手去接。


    謝蘇淡淡道:“小心些。”


    “這個自然。”


    掌櫃接過釘子,拿到燈下細觀,來迴仔細看後,卻像是失神落魄一般,良久未動,那童子幾次三番喊他,他也恍若未聞,再開口時,語氣卻很是急切。


    “仙友,你隻管開價,要多少金子……”


    呂微已經看呆了,那小童子也怔住了。


    謝蘇淡淡道:“如果我要你的當鋪來換,你願意嗎?”


    那掌櫃的目光便似黏在朱砂骨釘之上,半刻也不肯分開,喃喃道:“用我的當鋪?用我的當鋪……”


    片刻之後,他似乎下定了決心,道:“便是用我的當鋪來換,我也願意。”


    謝蘇莞爾道:“你可看得出,這釘子是用什麽獸類的骨頭做的?”


    掌櫃幾乎將朱砂骨釘捧到眼前細看,道:“色如暖玉,細膩如脂,是燭九陰的骨頭,錯不了,一定是燭九陰!這、這可是寶物啊……”


    燭九陰人麵蛇身,通體赤紅,以其脂膏燃燈,可萬年長明。


    謝蘇向那掌櫃伸出手,掌櫃雖萬分不舍,仍是將朱砂骨釘還給他,一臉期許地望著謝蘇。


    謝蘇此前對這朱砂骨釘的材質隻是猜想,經過這當鋪掌櫃確認,此刻可以肯定骨釘就是用燭九陰的骨頭做的。


    燭九陰的脂膏可以燃長明燈,它的骨頭也熾烈無比,朱砂更是極陽之物。


    以燭九陰骨做釘子,上雕紋路,填以朱砂,跟謝蘇猜的一樣,這朱砂骨釘是用來鎮壓邪魔的至高寶物。


    朱砂骨釘中更是蘊藏著極霸道的靈力。


    在白家的冰湖上,那個鬼麵人隻是被朱砂骨釘貫穿,就化成黑霧消失了。


    白無瑕必然是知道這朱砂骨釘的效用,才在召迴他之後,用骨釘貫穿他四肢胸腹,是怕自己召來一個邪魔惡鬼,無法調伏。


    但謝蘇身上的寒毒,卻是由這本該極陽的朱砂骨釘所引發。


    隻看燈下朱砂骨釘細膩如玉,卻有一種迫人的寒氣縈繞其間。


    這就是不對勁的地方。


    謝蘇收了收思緒,見眼前的掌櫃仍是一臉期許,道:“這個不賣。”


    掌櫃急切道:“我出多少錢都可以!”


    謝蘇道:“我並非此物主人,隻是代為保管,所以無權售賣。”


    那掌櫃又道:“主人是誰?我去找他……”


    謝蘇隻是低頭,對呂微道:“我們走吧。”


    身後,那當鋪掌櫃仍在高聲叫價,謝蘇卻恍如聽不見似的。


    鬼市街道上行人漸多,兩邊店鋪卻關了不少,想來如那當鋪老板所說,今夜逐花樓開,鬼市中人,大多要去看這個熱鬧。


    他們跟著街上的人,就能找到逐花樓。


    呂微道:“朱砂骨釘就是白家的寶物嗎?”


    謝蘇道:“是。”


    呂微在白家祠堂中,將柳清言一幹人的陰謀詭計都看得分明,此刻問道:“你說你不是朱砂骨釘的主人,是因為它的主人死了嗎?”


    謝蘇聞言,低頭看了她一眼,道:“是。”


    呂微歎了一口氣,又問道:“其實我不大明白,柳清言他們既然以兇陣將白家滅門,為什麽不搜出朱砂骨釘就走呢,又是女鬼又是殺人的,卻做了這麽一場戲。”


    謝蘇道:“白家在城中頗有名望,若像你說的那樣殺人奪寶,對柳清言來說後患無窮。如此設計,既能栽贓沈禕,又可以將白家有女鬼作亂的消息散布出去,大家畏懼,日後慢慢的就沒有人查這件事了。”


    “我懂了,你說得沒錯!”呂微道。


    “你還記得柳清言跪在白家祠堂裏怎麽說的嗎?他說白家女失了清白,求他娶自己,又說白家家主願意將朱砂骨釘作為嫁妝,以補償他,縱使日後有人發現朱砂骨釘在他手裏,他也可以說是因為自己娶了白家女,如此,才名正言順。”


    呂微啐了一口:“我竟忘了這個!柳清言真是天下第一偽君子!”


    謝蘇淡淡一笑:“他確實是個偽君子,隻是還稱不上天下第一,這世間有的是比他還要道貌岸然的人。”


    呂微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謝蘇道:“還有一樁,柳清言拿出自己同白家女的婚約,又直指沈禕奪取了白家女子的清白,日後世人說起這件事,不會探尋其間的蹊蹺之處,而——”


    呂微接口道:“他們隻會對女子受人引誘失去清白這件事津津樂道,評頭論足,說白家女子引狼入室,累得全家被滅門。”


    謝蘇輕輕一點頭。


    呂微也是女子,說到這裏,不免感同身受,輕輕打了一個寒噤。


    世人就是如此,是非善惡,許多時候不值得他們費一費神,唯有那些香豔故事、風流情孽被他們叼在嘴裏嚼了又嚼。


    背後的滿門血債、累累屍骨,俱在茶餘飯後消遣解悶時煙消雲散了,沒有誰會費心記住。


    “柳清言的用心也太狠毒了。”呂微憤憤道,“虧我從前在柳家還覺得他英俊瀟灑,原來是這麽一個惡毒小人,我迴祠堂的時候,真該在他身上戳八百個洞!”


    他們一邊說話,一邊隨著路上的人走。到這時,前麵的人漸漸停了下來,呂微隨之停住步子,向前望去。


    前方一座八角木樓氣勢恢宏,一共六層,下麵三層均帶有迴廊,每一層皆是雲薄萬栱,綴有青銅簷鈴,風過時如有仙樂。


    匾額上書三個大字,銀鉤鐵劃,意勁骨遒。


    逐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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