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聽公司的年會訂在大年三十前幾天,地點是b市一家高檔酒店。


    當天,賀聽換了一身淺藍色的西裝,白襯衫紮進熨帖的西褲裏,收緊纖長的腰線。他去年把頭發剪短了,幾縷細碎的發梢微微垂在臉側,露出幹淨清雋的臉。


    年會沒什麽重要的事,無非就是喝酒聊天。公司也大方,訂了十來箱好酒隨便喝,幾個小時下來,硬生生喝倒了一批人。


    時鍾指向深夜十一點,陸續走了幾撥人,賀聽坐在酒店大廳等人。


    大廳裏坐著十來個同事,有等人來接的,也有正在打車的。李尚明顯喝高了,一坐下來就抓著賀聽的衣袖絮絮叨叨。


    小周瞥見李尚醉得厲害,轉頭問賀聽:“你一個人能行嗎?要不要我跟你一起送他迴去?”


    在場所有人中,賀聽跟李尚經常合作,關係最好,大家都默認賀聽會把醉酒的李尚送迴去。


    賀聽搖頭:“沒事,一會兒有人幫我。”


    話音剛落,李尚就轉頭對著小周笑:“沒事,一會兒他對象會來,你也見過的。”


    “對象?”小周疑惑,“我見過?”


    李尚砸砸嘴:“電視上。”


    他說這話的聲音不小,吸引了幾個同事的注意力。雖然賀聽不曾出櫃,也從未向同事提起過自己的感情生活,但他和薑信冬的緋聞早就不脛而走,各種版本在圈內傳得天花亂墜。


    賀聽,對象,電視。


    大家抓住關鍵詞,向這邊投來好奇探究的目光。


    賀聽按按太陽穴,李尚這人吧,平時為人挺圓滑的,處事周全,最難纏的客戶都是他來解決,沒想到喝醉酒後講話這麽不著四六。


    他皺起眉頭打斷他們的對話,聲音有點冷:“李尚,你家地址?”


    李尚說得含糊,又打開手機地圖給賀聽看,那邊小周也沒在追問。


    五分鍾後,薑信冬打電話過來說快到了。


    賀聽睨了眼旁邊的李尚,有些頭疼地說:“李尚喝多了,我們得先送他迴去。”


    “那我下車幫你。”薑信冬說。


    “不用,大廳人太多了,”賀聽說,“你在車上等著就行。”


    夜裏特別冷,雪花瓣從空中飄飄揚揚落下來。薑信冬把車停在酒店門口,透過落地窗戶看到賀聽有些艱難地架著李尚站起來。


    李尚幾乎整個身子掛在賀聽身上,頭還時不時他往肩上靠。


    這距離,再近點就可以直接親上去了。


    薑信冬微微蹙起眉,猶豫片刻,還是下車進了酒店大廳。


    他大步流星走到賀聽旁邊,一把接過李尚,沉聲道:“鬆手。”


    賀聽放了手,一身輕鬆,薑信冬扶著李尚往前走了,而他站在酒店門口接受四方投來的八卦視線。


    薑信冬是明星,隻要他出現的地方,總是引人注目,他習慣了。


    但是今天在場的全是自己的同事,難免還是有些許的不自在。


    不過他也沒停留太久,匆匆邁步走出了酒店。


    酒店門口站著一個在等車的女同事,衝賀聽打了下招唿,突然抬頭看清架著李尚的人是薑信冬,愣了片刻,支吾道:“你好啊……你是?”


    寒風吹到身上,刺骨的涼,賀聽腦子似乎被吹短路了,沒頭沒腦地接了一句:“他是我哥。”


    薑信冬原地僵了兩秒,在嗚嗚的風聲中打開後車門,粗暴地將李尚扔了進去,“嘭”地一聲關上門。


    “對,他哥,”他迴頭冷冷瞥了賀聽一眼,聲音沒什麽溫度,“上車。”


    這一瞥,像冰刀似的刮到身上,賀聽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始作俑者立刻認識到症結所在,一上車就放低了姿態:“我剛剛腦子被吹傻了,說了瞎話。”


    薑信冬啟動了車,沒理他。


    賀聽繼續哄人:“你是我男朋友,我最喜歡你了。”


    薑信冬總算肯給他一個眼神。


    賀聽趁熱打鐵:“不如我明天發朋友圈昭告天下好了,我哪有什麽哥哥,隻有一個愛得死去活來的男朋友。”


    薑信冬頭往左歪,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揚了一下,打開左邊的閃光燈,匯入了車流。


    賀聽打開手機,連上車上的藍牙,自顧自地說:“我要放男朋友給我寫的歌,希望今年還能收到他給我寫的新歌。”


    薑信冬轉頭正想接話,後座的李尚突然忍無可忍爆出一句:“賀聽你差不多行了,我還醒著……”


    送完李尚,兩人迴到家已經快半夜一點了。


    賀聽想洗澡睡了,一進玄關卻被薑信冬按在牆上親。


    西裝外套兩下就被除了,薑信冬二話不說又開始解他襯衣的紐扣。


    “我困了。”賀聽說。


    往常這句話很有用,但今天薑信冬沒住手,還埋頭在他修長的鎖骨上種了一個草莓,輕嗤道:“做做就不困了。”


    賀聽察覺薑信冬身上還隱隱帶著一絲火氣,估計是今天那事還沒完全過去。他認栽,語氣軟下來,有點求饒的意思:“那別做太久,男朋友。”


    “男朋友?”薑信冬嘴角鬆了鬆,拖長了尾音:“叫哥。”


    賀聽:“……”


    城市裏的燈火漸暗,陸續有住戶暗了燈,到最後已經沒幾戶還亮著的了。


    但薑信冬家的臥室裏還亮著,衣服淩亂地丟了一地。今天他比較惡劣,衝撞的幅度比往常還要大,有點不管不顧的意思。


    折騰快兩個小時,賀聽全身蒙了一層細密的汗液,眼裏盈著水汽,雙腿發軟,薑信冬把他翻了個身,從後麵進入。


    時鍾顯示現在是淩晨三點,他實在太困了,又累又乏力,一頭栽到枕頭上,隻記得進入夢境前那一刻冒進腦海裏的最後念頭是:床單都濕成這樣了,還他媽怎麽睡?


    第二天早上,天灰蒙蒙的,雨淅淅瀝瀝下著。


    “起床了,”薑信冬搖搖賴在床上睡得迷糊的人,“下午約了沈醫生。”


    賀聽半個頭埋在被窩裏,很不情願地探出來,睡眼惺忪地問:“幾點了?”


    “十一點,”薑信冬手伸進他亂蓬蓬的頭發裏揉了揉,湊進耳朵說,“管管你兒子,早上又去撩妹了。”


    賀聽睜開朦朧的眼睛,聲音有點軟,略帶鼻音:“嗯?”


    “二七,跟隔壁家的母柴玩了一早上,拿出排骨才肯迴來。”薑信冬偏頭看了一眼立在門口的狗子。


    賀聽愣愣看了天花板兩秒,才慢吞吞吐出一句:“出息。”片刻後,他又閉上眼睛:“我再睡會兒。”


    薑信冬:“……”


    他懶得繼續跟賀聽理論,走進廚房喂了二七幾顆狗零食,摸摸狗腦袋:“乖,去叫你爸起床。”


    不到五秒鍾的功夫,二七風馳電掣躥進臥室,一屁股坐到了賀聽胸上。


    賀聽隻覺得胸口一悶,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


    他猛地坐起來,胡亂抓了一把頭發,渾身都寫著疲倦和不暢快:“昨晚是誰搞到大半夜還不睡的?不然我會起不來?”


    薑信冬側身倚在門口進行自我檢討,昨晚他沒把控住,迴家後確實把人弄太晚了,現在脖子上曖昧的痕跡都還沒消。


    “我的,”他慢條斯理走到床邊,用被子把床上的人裹起來,點了點鼻尖,“那再睡半小時吧,不然下午真要遲到了。”


    “再說。”賀聽勉強應了一聲,閉上眼睛又把頭縮進了被窩裏。


    剛入夢,突兀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還響得鍥而不舍,瞬間把他拉迴現實。


    他反應了兩秒,不太耐煩地接了起來。


    賀文濱沒什麽感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今晚上來家裏吃飯。”


    “我們今天訂了餐廳,”賀聽揉揉朦朧的雙眼,“改天吧。”


    賀文濱沒同意:“推了,來見見你妹妹。”


    “妹妹?”賀聽詫異。


    這時候電話那頭換了個人,李曼細長的聲音響起:“是呀,你的新妹妹,之前不是說我跟你爸想領養個孩子嗎,今天正式接迴來了。”


    “哦!”賀聽突然想起來是有這麽迴事,隻是他一直以為他們因為過度思念賀辰星,肯定會領養個男孩。


    沒想到是個女孩。


    “你晚上叫上小薑一起來,妹妹特別可愛,你們看到會喜歡的,”李曼在電話裏輕聲喃喃,“而且星星一直想要個妹妹。”


    賀聽愣了一下,賀辰星離開的這兩年多,每每李曼提起總避免不了惆悵哀傷,甚至淚流滿麵。


    自他走後,這是第一次李曼提起他沒再唉歎,而隻是用一種相對比較平靜的語氣。


    這可能意味著,她終於接受了賀辰星的離開。


    生活總要繼續。


    是件好事。


    “成,”賀聽想了想,“要不我把晚上訂的位置改成五個人?在外麵吃。”


    李曼應道:“也行。”


    下午,醫院裏。


    沈醫生拿著賀聽的各項檢測結果仔細看了一遍,邊看邊點頭:“情況很好,你算是恢複得最成功的那一批病人了。”


    “成功?”薑信冬抓住重點,“您的意思是?”


    “他可以停藥了,”沈醫生說,“當然不是立刻停,是循序漸進地減少用藥,沒問題的話幾個月後就不用吃了。”


    薑信冬的眉眼舒展開來,總算是鬆了口氣:“謝謝,麻煩您了。”


    “我有什麽好麻煩的,麻煩的是你們,”沈醫生感歎,“抑鬱症不好治,好多病人自己崩潰,家人也跟著崩潰,親人也好伴侶也罷,關係斷裂分手離婚的比比皆是。不過你們兄弟兩的感情倒是堅固,不容易,有個這樣的哥哥很難得。”


    “哥……”又聽到這個詞,賀聽猛地想起昨晚的某些畫麵,唇角不住抽動。


    “你哥對你是真好,”沈醫生轉頭看著賀聽,表情和藹又認真,“前兩年你病情最嚴重的時候,他偷偷來醫院好多次,還不想讓你知道,怕你有負擔……”


    “沈醫生,”薑信冬打斷他的話,“都是過去了。”


    “是,是……”沈醫生笑笑,“總之就是,好好珍惜。”


    薑信冬岔開話題,繼續問沈醫生之後的注意事項,兩人一問一答。


    賀聽安靜聽著,雖然是他的事,但有人比他更上心,輪不到他勞神。


    這感覺還不賴。


    等到沈醫生去拿藥的時候,薑信冬側過頭,察覺賀聽瞳孔如墨色,意味深長地注視著他。


    “想什麽?”薑信冬問。


    “我在想……”賀聽眼皮微抬:“你還為我做過哪些事,並且不打算告訴我?”


    窗外麵雨還在下,一滴一滴落到窗戶玻璃上,薑信冬的眸色深了些,猶豫片刻說:“沒了。”


    “我怎麽這麽不信呢?”賀聽嘴角帶了點笑意,目光仍舊一動不動盯著他。


    薑信冬不鹹不淡地把桌上的醫藥單收起來裝進兜裏:“愛信不信。”


    “嗯,”賀聽一隻手撐著下巴,眉眼微挑,氣定神閑地看著他,“演,繼續演。”


    薑信冬停下手上的動作,狹長的眼瞼似有若無地往下彎:“那就有吧,誰叫我是你的好哥哥呢?”


    沈醫生還沒有迴來,窗外的雨更大了,劈裏啪啦砸在窗戶上,屋內晦暗沉悶。


    “你說得對,”賀聽眼眸裏隱隱含著光,身體前傾靠向薑信冬,溫熱的氣息抵在他耳根,又軟又欲地喊了一聲:“好哥哥。”


    曖昧的氣息溶於一室,耳朵上的熱度隻增不減,薑信冬喉結上下滾動。


    一道驚雷劈下,他在耀眼的電光石火裏,飛快吻住了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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