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薑信冬吃完早飯,像往常一樣去到醫院。


    晨光透過藍色的窗簾縫隙灑到病床上,賀聽睫毛彎著,臉上細小的絨毛也清晰可見。


    薑信冬盯著那張白淨的臉愣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今天賀聽的氣色略帶紅潤,比往常好了許多。


    好像連平時感受不到的微弱唿吸在今天也變得清淺綿長。


    或許會是好運的一天,他抱起吉他一邊調音一邊問床上的人:“今天想聽哪首歌?”


    病房裏毫無迴應,他繼續自言自語:“雖不夜?失眠宇宙?the wilds?”


    “還是《聽聽》吧。”


    說著,優美的旋律從琴弦裏傾瀉出來,他用磁性又朦朧的嗓音開始唱:


    我聽過你的聲音


    第一次記憶猶新


    我望進你的眼睛


    它總是寵辱不驚


    ……


    也不知道唱了多久,在跳躍又迷離的空氣裏,忽然冒出了一聲突兀又弱小的音節,似有似無。


    薑信冬大腦嗡了一下,立刻停住手上的動作,目不轉睛地望著床上的人。


    病床上的人很快又重複了一遍:“吵。”


    血液好像驟然衝進了喉間,連眼睛也跟著發酸,薑信冬猛地站起來,吉他落到地上砸出清脆的聲響。


    光暈柔軟,病床上的人好像緩緩睜開眼睛,對他笑了一下。


    他顫著伸出手,試圖觸碰什麽,下一秒,天旋地轉。


    賀聽已經換上了高中時期的藍白校服,側身坐在天台上,一條腿曲起搭在平台上,一條腿隨意地垂下來。他輕車熟路地點了根煙叼在嘴裏,看著前方不語。


    薑信冬喊他,賀聽轉頭淡淡看了他一眼。


    “賀聽,下來。”薑信冬提高了音量。


    賀聽指尖夾著一抹暗紅,隨即吐了口煙圈,用平靜卻冷漠的聲音說:“那天我等了你很久。”


    “那天?”薑信冬重複說。


    “我真的等了好久,後來下雨我全身都被淋濕了,很冷,準備送你的玫瑰也都被砸壞了,你明明答應我要陪我去看畫展的,”賀聽在繚繞的煙霧裏垂下眸子,眼皮很輕,“為什麽不來?”


    薑信冬心緊難受,快步走過去想抓住他:“我以後一定陪你去。”


    “一定嗎?”賀聽漫不經心地皺了皺眉,嘴角帶笑眼睛裏卻是決絕:“但是我不需要了。”


    話音剛落,他便縱身從天台上跳了下去。


    薑信冬猛地從床上驚醒,劇烈的痛感在心中蔓延,額頭全是冷汗。


    他驚魂未定,連忙往醫院打了個電話,醫生說賀聽生命體征平穩,但似乎也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昨夜薑信冬看完孟思發過來的文森美術館錄像,睡得很晚,電腦旁的煙灰缸裏全是煙頭。


    今早精神欠佳,他跌跌撞撞下了床,囫圇洗漱完,便往醫院趕去。


    街上有遊行,格外的堵,薑信冬到醫院的時候醫生已經做完了例行檢查。


    主治醫生joe翻著病例對旁邊的助手說:“病人昏迷的時間越久醒來的幾率越小,他已經昏迷十四天了。”


    助手問:“那他有多大可能成為植物人?”


    醫生說:“老實說,比醒來的可能性要大些。”


    醫生們的談話是用英文進行的,但薑信冬聽懂了。


    這些話聽進耳裏是沁骨的涼,他僵在走廊上,血液仿佛凝滯住了,一時間忘了該怎麽前進。


    李曼在旁問:“他們說了什麽?


    他沉默許久才開口:“說賀聽狀態不錯。”


    早晨醒來關柔在家做咖啡,想起下周crush的演唱會,摸出手機給薑信冬去了個電話:“你朋友怎麽樣了?不要忘了下周在成都的演唱會,我讓孟思和你溝通細節。”


    她手下所有藝人裏,最讓她放心的就是薑信冬。人紅但事不多,不僅顏值實力兼具,而且工作起來兢兢業業,處事滴水不漏。


    即便這幾天薑信冬一聲不吭跑去美國,她也能理解,明星也是人,也需要休息。


    但是此刻她眼裏的模範藝人卻在電話裏緘默了。


    “你不會吧?連這都要考慮?”關柔握著咖啡杯,不可置信地說,“這幾天那些廣告采訪,能推的我都給你推了。但是演唱會,你要是不去那就是放幾萬人的鴿子,更何況樂隊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你要考慮其他人。”


    薑信冬蹙眉思索半天,艱難做出決定:“如果這邊沒意外的話,我會去。”


    “把如果去掉,”關柔一字一頓嚴肅道,“你必須迴來。”


    電話裏的空氣滯住,薑信冬沉吟片刻:“我今天本來準備給你打電話。今年除了已經簽好的合約,後半年我不想接活了,就當我把前幾年的假期一起休了。”


    關柔眼前一黑,現在crush風頭正盛,薑信冬手上的資源外麵多少人虎視眈眈,現在倒好,他直接說不要。


    她表情凝重:“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現在我們在談的資源算起來至少幾千萬,還有許多有意向合作的……”


    “就這半年,”薑信冬打斷她的話,“關姐,明年我還想跟公司續約。”


    這話說的波瀾不驚,意思卻再明顯不過:如果現在不隨了他的意,明年他就不跟公司續約。


    關柔沉默了,她沒想到薑信冬為了一個連她都沒聽說過的人,竟然把簽約這事拿出來當籌碼。


    “明年公司絕不會讓你輕易走的,到時候各種官司和惡心事都會找上你,”她頓了頓,正色道,“你應該比我清楚,續約是雙贏,而且你那個朋友究竟跟你是什麽關係?為了他值得嗎?”


    落日餘暉,光斜斜地照進來,薑信冬的聲音變得溫柔:


    “值得。”


    薑信冬迴國開演唱會那幾天,正巧葉知明辦好簽證飛到紐約去看賀聽。


    醫生建議在賀聽麵前提起一些過去的事情,所以葉知明出發之前四處詢問,找到高中時他們班的籃球比賽錄像並拷貝到電腦裏。


    他自然是沒有參加籃球隊的,不過那時候他們三還在一個班級,許銘跟賀聽是主力。


    那是一場到現在高中班級群裏還會津津樂道的比賽:許銘幾乎撐了全場,16投10中,拿到全場最高23分,賀聽在最後緊要的關頭,進了兩個三分球扭轉比分。


    大家對那場比賽記憶猶新,隻是很奇怪,兩個主力成員卻沒有加入高中班級群,某天同學們聊著聊著在群裏@葉知明,問他許銘跟賀聽的近況。


    他隻能隨意說說敷衍過去,比如賀聽出國了,在學攝影。許銘出國了,很久都沒迴來了,也許迴來過,隻是沒找他。


    然後群裏安靜了會,之後再沒人問過這個問題。


    醫院裏,葉知明坐在賀聽的病床前,抱著電腦放那場比賽的錄像。他聽從護士的指導,把音量調到賀聽能聽到卻不吵的位置,自己也跟著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比賽結束時籃球場上啦啦隊的喊聲幾乎就要蓋過裁判的哨聲,在長達五分鍾的時間裏,滿場觀眾都在激烈地喊許銘跟賀聽的名字。


    大概沒有人知道,那天他站在喧囂的人群裏,看了許銘很久。


    一眨眼就過去這麽多年了,久到他們三個都走散了。


    真是恍如隔世。


    視頻結束,葉知明關上電腦,在幽暗沉寂的夜裏,突然很想念許銘。


    下午葉知明出去找了家中餐吃飯。


    紐約有很多中餐,他選了一家離醫院最近的,味道馬馬虎虎。


    吃到一半收到薑信冬的信息,問賀聽的情況。


    “仍然昏迷,”葉知明看了眼手機上的手機,琢磨著國內應該已經是晚上兩點半了,又說,“你還沒睡啊,早點休息。”


    薑信冬:“嗯,剛開完演唱會。”


    吃完飯葉知明迴到醫院,手機上正好出現薑信冬演唱會的消息推送。


    他點進去,在微博上看到一條熱搜:#時隔多年薑信冬再唱聽聽# #薑信冬演唱會動情#


    微博廣場上有很多粉絲錄下這段視頻發到網上。


    葉知明點開看了幾個,在零散的視頻中拚湊出一段比較完整的故事線:這首歌沒有放在正式演唱曲目裏,是第二次安可,薑信冬問歌迷想聽什麽,前排有個粉絲大聲地點了這首歌。


    接著其他粉絲應聲而起,有節奏地喊起了《聽聽》這個名字。


    薑信冬拿起話筒,清清嗓子:“很多年沒有唱過了。”


    粉絲以為他又要拒絕,發出遺憾的聲音。


    “其實這也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薑信冬抱著吉他,在聚光燈下眸間有流光轉動,嗓音低啞,“遲到了五年,現在送給大家,也送給他。”


    薑信冬的聲音很有辨識度,唱這首的時候尤其溫柔迷人,隻是唱到後麵,聲音明顯哽咽了,最後兩句他沒能順暢地唱下去,而是一隻手捂在眼前埋頭站了幾秒。


    最後他在台下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鞠了個躬,然後轉身離去。


    葉知明在眾多視頻中選了幾個雜音最少的,吃完晚飯後擱賀聽的枕頭旁邊分別放了一遍。


    他走的時候,仔細幫賀聽把被子蓋好,之後又陪李曼聊了幾句。


    午夜的病房裏燈光黯淡,心電監護儀平穩地記錄著病床上人規律的心跳,在某個瞬間,屏幕上那條幾乎沒什麽變化的曲線驀地跳出一個不同以往的幅度。


    黑暗中,病床上的修長手指微微曲了一下。


    作者有話說:


    如果今天還有錯字,一定是因為我最近老加班。


    (葉知明和許銘的故事,可能會放在番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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