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聽很有自知之明地沒有坐副駕駛,但為了抬頭時能看到薑信冬的側臉,他選擇了副駕駛後麵那個座位。


    薑信冬在舞台上光鮮耀眼,但私底下沉悶低調。車上這一溜黑色裝飾就是個很好的列子。


    賀聽跟他恰恰相反。他從小畫畫,後來接觸攝影,對他來說色彩是生命,而平日寡淡的薑信冬剛好又是他生命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是個奇妙的邏輯關係。


    車上的味道和薑信冬身上的香水味如出一轍,賀聽靠在後座靠背上深吸了口氣,荷爾蒙作祟,一絲輕微異常的心悸蔓延至五髒六腑。


    他很沒有骨氣地想,四舍五入也算他靠過薑信冬了。


    空氣安靜得詭異,薑信冬在後視鏡裏找到賀聽的雙眼,睫毛低垂,雙目像玻璃珠一樣閃著微弱的光,但是無神。


    像是注意到額外的視線,賀聽雙眼倏地上移,目光也落在了後視鏡上。


    四目相接的時候,空氣中似乎起了火花,如觸電般心尖都顫了一下。薑信冬驟然挪開目光,抵著鼻子咳了一聲,打破沉默:“要去醫院麽?”


    賀聽彎腰看大腿受傷的部位,青了一片,隨便碰一碰還會疼,不過沒有傷筋動骨。倒是手背上那塊破皮麵積有點大,血肉都露出來了,該處理一下。


    “不用,都是皮外傷。”他說話的時候忍不住嘴角上揚,如果說薑信冬倒車迴來讓他意外,那麽現在的關心讓他欣喜。


    薑信冬打開車內的背景音樂,槍與玫瑰的november rain,具有遙遠的年代感。


    時間是九點二十七分,窗外刮起了猛烈的風,抒情搖滾跳進耳朵,賀聽問他:“為什麽不放你們的歌?”


    薑信冬把車開迴停車場,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熟練地倒車:“聽膩了。”


    他轉頭過來的時候,鼻梁和下巴連成一條巧妙的伏線,賀聽想起美術課上老師講解的精美藝術作品。


    一套行雲流水的操作,他把車停好,從後備車廂拿出一個急救醫藥箱丟給賀聽:“先處理一下傷口。”


    賀聽小聲說謝謝,打開急救醫藥箱,拿出碘酒和棉花。白色的棉簽沾上碘酒變成了棕色,剛塗了一點在傷口上就開始有了強烈的灼燒感。


    太特麽痛了!


    賀聽眉頭皺得很深,握著的棉簽猶猶豫豫,沒敢再碰皮肉一下。


    薑信冬站在車外,雙手疊在胸前,低頭打量賀聽——寬大的白色t恤被修長的脊背撐起,似乎比以前瘦了許多,短發變長了些,發尾隨意紮起,露出緊致流暢的下顎線。


    人還是那個人,隻是眉宇間的傲氣淡了,換成幾分順從,和漠然。


    他見賀聽遲遲下不去手,身子傾斜低靠,一隻手搶過棉簽,一隻手緊緊抓住賀聽的手腕,表情認真嚴肅,帶著不容反駁的氣壓沉聲道:“忍一下。”


    他的手寬厚有力度,掌心滾燙,肌膚相觸的瞬間,一股奇異的熱流湧向賀聽的四肢百骸。


    棉簽小心翼翼地在傷口處反複擦拭了幾次,皮膚像要燒起來一般灼痛。賀聽不由得“嘶”了一聲,手下意識往迴縮。


    “別動。”薑信冬按著他的手,凝神專注地擦拭傷口,喉結不經意間上下滑動,賀聽的心也跟著咯噔了一下。


    此時他們之間隻有一個巴掌的距離,近得能聽到彼此的唿吸。薑信冬唿出的溫熱氣息拍打在賀聽手上,就像細小的羽毛輕輕撓,酥軟發麻。


    他忍不住想再靠近一點。


    極其短暫的失神後,賀聽陡然把手抽出來,別過臉去,不正視對方的眼睛。即便心裏剛起了一道漣漪,說話語氣還是平靜的:“擦完了,走吧。”


    薑信冬點頭:“你住哪兒?”


    賀聽簡短的報了地址。


    或許是剛才的肢體接觸讓兩人破了尷尬,迴去的路上,他們開始像普通朋友一樣閑聊。


    當然,有些話題被默契地避開,比如四年前突兀的分手。


    車轉過一個路口,薑信冬問他喜歡紐約麽。


    賀聽覺得這是個很難三言兩語迴答清楚的問題。


    紐約是個包容多元又有活力的城市,他理應喜歡那裏。


    可是,談及對一個城市的喜歡,常常會涉及當事人當時的心情,以及遇到的人和事。賀聽迴想起剛到紐約那一年,幾乎每天都縈繞在無奈和思念中。


    他把洶湧的感情塞在狹窄的空間裏,想要視而不見,想要趕盡殺絕,但從來沒成功過,以至於後來連他這個人都出了毛病。


    即使接下來幾年這樣的心情平複了許多,也隻是從不甘變成遺憾。


    他常常一邊學色彩原理一邊想薑信冬黑白灰的衣櫃,一邊拿相機掃街一邊思考如果薑信冬在該怎麽構圖。


    他從沒在紐約遇到過薑信冬,但是那個城市充滿了關於這個人的許多白日幻想。


    車窗外燈火斑斕,擋風玻璃透出的光剛好勾勒出薑信冬軒昂的側影,賀聽默默看著,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我還是更喜歡b市。”


    因為這裏有真實的你。


    薑信冬挑起眉梢:“所以這是你迴國的原因?”


    “不完全是。”賀聽垂下眼,鬱鬱不樂。


    他把賀辰星得了白血病的事告訴薑信冬。薑信冬握住方向盤的手明顯晃了一下,表情詫異:“白血病?那……嚴重嗎?”


    “找到匹配的骨髓了,所以存活率還算高。”賀聽看向窗外,眉心微皺,其實他也沒底。


    以前他兩約會偶爾會帶上賀辰星,小孩兒懂事不瞎鬧,挺招人稀罕的。


    薑信冬靜默了幾秒,餘光憋了一下後排的人:“他在哪個醫院?”


    “崇光,”賀聽開玩笑道,“問這個做什麽,你總不會要去看他吧?”


    話音落了好一會,前排的人始終沒有迴答,賀聽怔了怔,忽然反應過來薑信冬是認真的!


    “等把這陣子忙完,”薑信冬一隻手撐在額頭上,擰著眉心,不冷不熱道,“別誤會,我就是單純挺喜歡他的。”


    “嗯。”賀聽點頭,像賀辰星這樣聰明乖巧顏值又高的小孩誰不喜歡。


    窗外下起了雨,雨水啪嗒啪嗒落在玻璃窗上,車外的世界被水珠切割成一個一個或綺麗或琉璃的空間。


    等紅燈的時候,薑信冬又問他:“宗故跟你一起迴來的?”


    “不是,他因為工作早就迴來了。”賀聽搖頭,手心拽得很緊,目光閃爍,他想說其實他和宗故從來就沒有在一起過。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和他……”


    薑信冬打斷他:“遇到喜歡的人不容易,好好珍惜。”


    賀聽有些艱澀地頓住,尷尬地扯了一下嘴角,偏頭緊緊望著薑信冬:“那你呢?有喜歡的人嗎?”


    紅燈結束,薑信冬一腳踩下油門,神色淡淡道:“有吧,正在接觸。”


    正說著,放在導航架上的手機跳出來幾條微信,賀聽看清發微信的人名字是戴若池。


    他感覺喉嚨有些發緊,嘴上突然像灌滿了鉛,半響才擠出一句話:“是上次日料店那個人嗎?”


    “是。”薑信冬在後視鏡中憋了賀聽一眼,幽黑的眸子宛如流動的海,深不可測。


    賀聽艱難地吞下口水,心上的舊疤似乎又被刨開,血肉扯著新鮮的痛感,瞬間傳遍全身。他轉過頭看向窗外,硬生生抿出一個微笑:“挺好。”


    雨水還在肆無忌憚地往下砸,彼此沉默,隻剩下刺耳的金屬音樂在撞擊著耳膜。


    迴家後,賀聽抱著頭在漆黑的玄關蹲了很久。他捧著畫說再見的時候,薑信冬在拿著手機迴複戴若池。


    他難以抑製地去網上搜與戴若池有關的信息,除了知道他是個作詞人之後再無其他。


    最後他在薑信冬的微博新關注那一欄看到了一個叫“池”的人,點進去,有戴若池的幾張自拍,還有一些簡單的日常分享。


    他跟賀聽一樣,給薑信冬的每一條微博都點了讚。


    不同的是,他光明正大,而賀聽是用小號偷偷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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