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不太安穩。


    心裏有事,吾桐總是半夢半醒。但他斷斷續續蘇醒的意識能朦朧地構建出一些零碎的畫麵,就是每次隻要睜眼,就會有一隻溫度微涼的大手扣在他腦袋上,慢慢地向後撫捋。


    對方的手法讓他倍感舒適,且十分熟悉。好像他變迴人之前,每天都會被這手法揉搓幾個小時,直到他要幹正事,不得不掙脫出來為止。


    在這樣的安撫下,吾桐勉強度過了一個睡眠質量不太好的夜晚。一直熬到第二日,天微亮,雞鳴狗叫,此起彼伏,吾桐緩緩睜眼。


    也不知道是怎麽睡得,他居然是在綪冥的臂彎中醒來。吾桐睡眼惺忪地掃了四周一眼,動作緩慢且小心地從綪冥懷裏起身。


    他看著仍在睡夢中的綪冥,大概花了一分鍾來醒神,便手腳並用,小心翼翼地從綪冥身上爬跨出去。


    爬驚擾到大妖怪,他全程沒有出聲,唿吸聲也被壓到了最低。到下床出了門,才深深吸了口氣,側著腦袋用手掌輕輕拍打眼睛醒腦。


    大大的哈欠和伸展動作同步,吾桐痛痛快快地伸了個懶腰。


    山裏雖然設備條件沒有城市那麽好,但空氣質量和環境風景皆是一絕。吾桐擰開水龍頭洗臉漱口,居然品出了一點清甜。


    大概是引了山泉水來做生活用水,水質才這麽驚豔。


    綪冥走出屋,正好就看見吾桐用手捧著清水像搓衣服似的,隨意刷臉。


    清透的水珠順著臉頰弧度緩緩下滑,匯聚成透明的水痕,匯至下顎,一顆又一顆,無聲墜落。


    青年抬起腦袋時,額上的劉海發梢與長長的睫毛都墜了少許清珠,但都被他粗魯卻幹脆利落的動作拂了個幹淨。


    綪冥靜靜地看了一會,在吾桐洗完臉之前,悄無聲息地迴了房中。


    常年作息使然,阿姨比他們倆起得要早。在吾桐迴大廳的時候,她已經做好了早餐。吾桐道了謝,一邊吃一邊跟阿姨商量接下來的細節,吃飽喝足,他洗完碗,便目送阿姨將門反鎖。


    聽見車輛遠去的聲響,吾桐扭頭迴屋。


    床鋪之上,大妖怪還在睡著。吾桐放緩動作,又小心翼翼地爬迴床內側躺下,盡量的不驚動對方。


    等待的時間實在煎熬,因為擔心林子郜和李月月的安危,吾桐無論是睜眼還是閉眼都沒辦法完全靜下心。沒過多會,他感覺一隻手輕輕扣在自己頭上,就像是擼貓似的,又撫弄了他腦袋一下。


    玻璃珠般的異色眼瞳微微一動,吾桐抬頭,把臉蛋送進了那雙大手的可掌控範圍。


    後者也不客氣,拇指指腹輕且緩慢地撫過青年綿厚的睫毛。掌心落實,扣在柔軟的臉頰之上,一寸一寸,捧起了他的臉蛋。


    這個動作太過曖昧,吾桐隻覺得心弦仿若被一隻無形的手撩動,蕩漾出的音樂波紋滑過水麵,將無形化為有形,又將有形揉做無形。


    著實耐人尋味。


    難以細究這樣曖昧的,溫柔的舉動背後蘊藏著何種含義,吾桐隻覺得方才充斥在心口的彷徨不安被大妖怪的這隻手撫平,驅散。


    於是吾桐便能夠沉下心,用更穩定的心態來應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阿姨接人的時間花得有些久,吾桐從早上等到快下午了,才聽到一些零碎的聲響由遠至近。


    鐵門開啟,人聲鼎沸。


    沒過多會兒,他就聽到大嬸兒獨特的大嗓門在客廳響起。


    “都別擠!都別擠!人還在睡著呢!一會吵醒了還得費力抓!”


    緊接著又是一陣沉悶的吵雜。


    在短暫的金屬聲碰撞後,這股吵雜被瞬間放大。一個接著一個買家從門口魚貫而入,沒一會兒吾桐就感覺無數道視線落下,他跟綪冥的床邊站滿了人。


    “哎喲,這倆小夥子真俊!”


    “這頭發這麽長,怎麽還穿成這樣?晚點把他頭發剪了,好好一男的,留什麽長發?”


    “這個長得比我家姑娘還漂亮,細皮嫩肉的,真是男的?”說話這位迴頭反問起大嬸,“四嬸你不是拿女孩騙我們吧?”


    “怎麽的?還得給你脫褲子看看把?”


    裝睡中的吾桐忍住了攥拳的衝動,克製著自己。


    四嬸打趣完,轉頭朝著一屋子買家喊:“25一個人,想要就加價。”


    有人當即發出不滿:“25?!前邊兒幾個都才20,你這怎麽還漲價了?”


    四嬸則擺擺手,說道:“你自己也看了,這貨相25已經很便宜了,你要是不買就出去,別在這兒礙事兒。”


    “25真的貴了,誰家閨女值這麽貴的老公?我兒子那16歲的小老婆才花了15。”


    “那你到那家繼續買啊,看他有沒有兒子賣給你!”四嬸叫罵了一句,“愛買買不買滾,要不是看在你們幾家都是鄰裏,我都不會優先給你們留著,早他媽賣城裏那些有錢人了!”


    “我買我買,25萬,現金還是轉卡裏啊?”


    有了第一個人開頭,第二個競爭者也隨之而來。


    “26,我出26!”


    “27!”


    “等會啊,現在是買哪個?”距離較遠的一個老漢發聲問。


    四嬸立即迴道:“一個一個來,先外麵這個高個長頭發的。”


    聽到這話,吾桐趕緊在心裏念叨:綪冥別生氣,忍一會,就這一小會兒,等之後你想怎麽揍,我都不攔著,順便還在旁邊加油喝彩!


    大概是吾桐這段簡略的心理安撫生了效,綪冥竟真的安安靜靜躺到競拍結束都沒發作。


    最終,他們倆以一個34w,一個35w的價格分別成交給兩戶村民。


    臨走時,吾桐還聽到有人念叨:“他媽的,買個人都比我蓋房子貴了。”


    四嬸聽了,笑著說:“那能一樣嗎?給你女兒找個疼她愛她的老公,她在下麵天天有人陪,日子就不孤單了。”


    那人迴了一句:“也是。”便跟著四嬸一塊往出走。


    吾桐聽了隻覺得無比諷刺。說這個城鎮重男輕女,把女性當成物化成商品,5w塊就把女兒賣掉;又有人為了甘願付出所有資產,花費35w給自己已死去的女兒買個伴兒。


    平等的物化每一個性別,也平等地把所有生物都當成畜生看待。


    ‘簡易型拍賣會’結束,四嬸兒又離開了一段時間,到晚上才去而複返。


    她本想叫老李頭幹活,把人運到指定地點去。但她還沒進屋,就被老李頭屋裏的騷臭給熏得趕緊關上門。


    嫌棄明晃晃地寫在臉上四嬸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便退了出來,扭頭就指著阿姨喊:“你男人是死裏頭了嗎?這屎臭味,糊一身了吧?他媽的真不頂事!”


    四嬸忽然想到,老李頭要是病死了,她那十三萬都不用給了。


    她如此想著,裝模作樣地關上門,不再多說。


    然後再晚些時候,她喊來了一輛小型的鐵皮卡車,讓司機把吾桐和綪冥兩人抬上車,連夜運到了山上。


    又折騰了好些時間,吾桐感覺自己被放進了一個狹小的空間。一些沉悶的木頭磕碰聲響起,黑暗便將他徹底籠罩。


    等了一會,吾桐確定負責把他送到這裏的人已經徹底離開了,才悄悄睜眼。


    然而這個空間的黑暗太過徹底,吾桐就算已經習慣了黑暗也看不見任何東西。無奈之下,他隻能用雙手摸索。


    指尖觸碰到了油紙觸感的東西,窸窣聲響隨即在他身側響起。


    吾桐小心翼翼的點觸,摸索,緩緩向上。


    終於,他脫離了油紙的觸感,觸碰到新的東西。


    很粗糙,卻又很光滑,硬邦邦的,沒有多餘的溫度。吾桐通過觸摸,緩慢在腦海中描繪出這個物件的輪廓。


    幾乎是描繪完整這個物件輪廓的同時,吾桐猛地一抖,全身暴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手裏摸著的,是顆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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