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師益隻能迴家。他不知道妻子怎麽要到了邱景嶽的電話號碼。如果她能要到他的電話,也能要到其他人的。他必須阻止她打電話給更多的同事。從戀愛到結婚兩年半,他從來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工作之後,應酬和會議比以往增加了很多,導致周芳胡思亂想。因為她的反對,去年夏天和冬天兩次科室集體出遊,他都沒有去,而是主動要求值班。她說我會擔心你的安全,你出遠門我不放心。所以就算去周邊開會,比如東莞、佛山之類的,他一般也是自己駕車去,夜裏迴來;如果會議開兩天,他寧可第二天早起,再開車過去,也不敢在外麵過夜。他認為自己每隔幾天就要值夜班,妻子會要求其他時間不在外麵過夜也不奇怪。


    現在看來,這樣是不是有點奇怪。


    季師益不是第一次覺得無法明白女人,他沒辦法產生和周芳類似的感情,試圖限製對方的活動,幹涉對方的社交甚至心理。他不敢對天發誓他見到妻子以外的人不會產生興趣──他覺得任何一個人都不敢發這樣的誓,但是他既然對婚姻宣誓,他就會克製一切婚姻外的情感。他認為那樣是對婚姻負責,可是假如這種負責包括完全的禁錮,他開始覺得自己走入婚姻有些草率,甚至有些天真。


    晚上迴家時,周芳並不在家中。季師益想著她可能去的地方,先給她父母家裏打了電話。嶽父接的電話,季師益還沒開口,他就說我姑娘又鬧脾氣了,師益你辛苦了。她從小就脾氣不好,別理她,讓她媽哄哄,等兩天就過了。


    季師益說我去接小芳迴來。


    嶽父說不必了,讓她在家裏待兩天就好了。我跟她說你打電話來就行了。她氣沒消,也不會見你。


    季師益放下電話之後開始肚子餓了。周芳不太會做飯,但每天好歹都準備了外賣食品等他迴來吃。他抓起外套,決定出去吃飯。


    那年春天一直反複變天。下午時開始降溫,對廣州的三月初來說,冷得有些過分。出門他就發現自己穿的有些少了,他去車庫裏開車出來之後,在車裏稍微暖和了一會兒,就開出了小區。


    沒有目的地開了會兒,想不出一個人可以去哪兒吃飯,最後鬼使神差地開到了醫院。在車裏打電話給附近的燒臘店叫了個外賣,叫人送到十四樓的肝膽一區。事後想起今晚值班的是一個新來的進修醫,他又打了個電話給剛才那家店,說送兩個飯,並且改送到十二樓外科總值班房。


    今年外科老總有兩個,兩天一值,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今天是邱景嶽值班。


    從車庫裏出來十分冷,他扣上外套的扣子,從地下車庫坐了電梯直達十二樓。普外科總值班房不屬於任何病區,在十二樓西邊單獨的一個角落裏。出了電梯後,他有些猶豫,於是並沒有走到總值班房去,按了電梯的下行鍵。


    外科樓總共十台電梯,他使用的這台是西邊最邊上的一台單獨梯,同時也是職工梯,晚上一般沒什麽人。但電梯下行時停了十六樓,到十二樓門開的時候,裏邊有人。


    邱景嶽看到季師益時稍稍吃了一驚。季師益隻好朝他笑笑,說:“師兄。”


    邱景嶽走出電梯,見他並不進去,電梯門就這麽關上了,問:“不下去嗎?”


    “我剛上來。”


    “然後又等下去的電梯?”


    季師益尷尬起來。邱景嶽笑著問:“是不是來找我的?”


    邱景嶽看起來有點疲憊,以前幹淨的眼睛下麵現在有一圈淡黑。季師益做老總的時候有四個人輪班,稍微好了那麽點兒。現在是兩個人,也就是說隔天上24小時班,整個普外科的所有急診手術老總都要參與,運氣不好的時候可能幾天都睡不到好覺。


    季師益幾乎想說不是了,聽見走廊那邊送外賣的叫:“季醫生,季醫生,燒鵝飯!”


    “你訂了飯?”邱景嶽看著他,笑得滿室生輝。


    “是,我訂飯了。您吃嗎?”


    “我也訂了。”


    於是那邊那個送外賣的換了個叫法:“邱醫生,邱醫生,燒鴨飯!”


    普外科總值班房事實上在十二樓胃腸外科的二值房,該附屬醫院的二值晚上通常不在,簡單急診手術由普外科總值班和一線醫生完成,有難度的叫迴二值,再有難度的請示三值。於是這個房間不知何時起變成了約定俗成的總值房。房間裏有電視,有一個上下鋪,一張辦公桌,一張椅子,還有間廁所。


    邱景嶽把椅子讓給了季師益,自己坐在床上捧著燒鴨飯吃完了,之後還把季師益多訂的那份燒鵝吃了一半,說今天餓壞了,幸好季師益多訂了份。季師益則相反,很久了都不能吃完那份燒鵝飯。最後把飯盒蓋上時,還剩了三分之一的米飯。


    邱景嶽收拾著桌麵上的飯盒,季師益說我來就可以了,邱景嶽說反正順便。


    邱景嶽出去把飯盒丟到病區的汙物室之後,迴來就躺倒在了床上,說:“兩個人輪值,真不是人過的。”


    季師益說:“去年我們還有四個人。”


    “沒趕上好時候。”邱景嶽說。


    季師益在椅子上坐了會兒,說:“師兄,要不您先休息吧,晚上沒準還有什麽事。我先迴去了。”


    邱景嶽說:“你就來吃頓飯的?”


    “不行嗎?”季師益笑道。


    邱景嶽給他丟了根煙。季師益接住了。


    “我收留你吧。”


    邱景嶽抽著煙就在床上睡著了。季師益把煙頭從他嘴裏拿走,說:“師兄,火災就是這樣出來的。”


    他是真的睡著了,睡得很沈。季師益想給他蓋上被子,他壓在了被子上。


    “師兄,您會感冒的。”季師益拍了拍他的胳膊。完全沒反應。


    後來他才迴想過來,那天他對邱景嶽用了對待妻子的方法。他把他抱到了一邊,再把被子展開來給他蓋上了。


    邱景嶽沒能睡上多久,九點左右總值的電話就響了。響了很一會兒,他才爬起來接。看見季師益坐在房間裏看報紙,他有點抱歉地說:“太困了。”


    他說腎內有個腹痛的叫他過去看,沒什麽事一會兒就迴來了。季師益說我也要迴去了,邱景嶽說等我迴來再走吧。


    季師益看完了兩版報紙後邱景嶽迴來了。


    這麽多年過去,季師益很難清楚描述自己當時的心情、生理反應以及其他。他也很難確定關於邱景嶽的哪一個鏡頭是自己想象,哪一個是真實發生過的。他覺得當時他們在屋子裏各自抽各自煙,並沒有進行什麽交談,但又覺得當時對他說了好多話,以至於他的所有苦惱,那位年紀相仿的師兄都明白了。


    有一點他很確定,他開頭認為自己是去道歉的,不過終了那個晚上,邱景嶽都沒能讓他道成,在抽煙後邱景嶽說自己手機上有好看的電影,可以和季師益分享,他們就坐在床邊看電影了。季師益說大話西遊我看過了,邱景嶽說再看一遍也沒關係,看看裏邊的風景也不錯。季師益說師兄您居心叵測,我都這樣了還讓我看悲劇。


    邱景嶽說不,我是想告訴你沒了白骨精還有紫霞仙子。


    季師益說我已婚了,您這是教唆罪。


    邱景嶽說既然這樣,看開點,有人愛總比沒人愛幸福。


    季師益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看邱景嶽,二十九周歲的邱景嶽看著季師益笑。


    季師益漸漸覺得,他可以分辨邱景嶽每一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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