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師益開始對邱景嶽產生印象,緣於博士一年級時的一次酒會。那天是三年級的畢業酒會,領導們退場之後按慣例學生們都去了第二攤,在幾天前畢業生們就訂下來的唐會。唱歌之餘,肆無忌憚地互相灌酒──作為一年級、並且是臨床型博士的季師益沒有受到太大刁難,隻是注意到有一個人不停地和眾人拚酒,或者說,有人不斷地去挑戰這位師兄。之後,欲圖灌醉他的所有人都醉了之後,他依然談笑風生,唱了一首又一首情歌。隻是他的音準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很多年後,季師益仍然能準確哼出他當時連唱了兩遍,都唱走調的那首歌:“就算你留戀開放在水邊嬌豔的水仙,別忘了山穀裏寂寞的角落裏野百合也有春天。”


    季師益曾經是七年製的學生,碩士時選的是胃腸外,博士考了肝膽。因為是臨床型的博士,和同年級的其他博士都不住一起,而且前半年上課,後半年在普外各個科室輪科,參加科室活動的機會很少,除了在臨床的同年級學生外,並不認識其他年級的或是在實驗室的學生。散場後一幫人七零八落地往迴走,那位師兄步履穩健,毫無醉意。還在哼著那跑調得離譜的曲子:“你可知道我愛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永不變,難道你不曾迴頭想想昨日的誓言??????”


    那之後季師益還是在臨床上,第二年開始迴到肝膽各個病區輪轉,參加本科室的會議多了,接觸本科室的人也多了,沒有特意打聽,也旁聽了不少八卦。比如,那天那個怎麽也喝不醉的師兄是院長最得意的弟子兼乘龍快婿; 比如,他碩士時並不是院長的學生,和院長千金談戀愛之後轉了院長的博士;比如,他一年可以炮製至少兩篇sci論文,影響因子都不低;比如,他的碩導和院長關係十分一般,在他變卦轉博之後不知為了什麽原因去了澳門某醫院,一去不迴,諸如此類。


    這位幾乎實現了所有研究生夢想的師兄成為了南粵優秀博士生,背負著眾多正麵負麵新聞畢業了,並且得到了當年度的優博,順理成章地留校。


    季師益真正認識邱景嶽,是在博士三年級的時候。當時季師益做罷老總,迴到科室繼續輪轉,剛留校的邱景嶽也開始輪科。在肝膽二區碰到了一起,被安排在同一組。


    第一次正式交談發生在邱景嶽來的那天交班之後,邱景嶽過來問他病床分配的事,季師益說:“那師兄您接管成醫生的病床吧。”


    邱景嶽看了一眼他的胸牌,說:“慚愧,你可別叫我師兄,你經驗比我豐富多了,我還指望跟你學著呢。叫名字就好了。”


    “那樣不好,亂了輩分。師弟們如果聽見了,也會覺得我不尊長輩。”季師益笑道。


    邱景嶽笑了一下,沒有再堅持。那個笑容不像個十分真心的,也許帶了點兒無奈。


    在這位師兄的眾多傳言中,有一項是和他作對必不得好死,例如與他同級的某位學生,深致院長大人厭惡,畢業找工作得不到院長推薦,據說就是他從中作梗。再例如他碩士時做動物實驗幫了他許多忙的病理技術員,後來有一次犯了一個技術上的重大失誤,去找他幫忙求情,他愣是不理睬,於是那位技術員被開除了。


    季師益不輕易相信傳言,但也不輕易否定傳言。不管一個人因什麽理由流言四起,這個人本身不會沒有問題。季師益對邱景嶽是戒備的,他不會愚蠢到對他失敬。


    邱景嶽剛到臨床時,確實什麽都不懂。不會使用電子病曆,甚至不會開藥──因為人人知道他和院長的關係,手術時都會盡量讓他做一助,當然很不熟練。


    作為名人有個壞處,好的能的是理所當然的,差的不會的必定要傳為笑柄。在上臨床第三天下午,邱景嶽對正要下班的季師益說:“小季,今晚有空嗎?一塊兒吃飯吧。”


    季師益愣了一愣,說:“真是不巧,師兄,今天我爸生日,叮囑著要我迴去。改天一定去。”


    邱景嶽啊了一下,過了幾秒鍾笑了,說:“這樣呀???”


    “有什麽事嗎,師兄?”


    當時他們在二區的醫生辦公室裏,下午六點左右。據季師益所知,邱景嶽跟的那一組當天並沒有手術,如果是其他醫生的話,下午一般出現一會兒就消失了。他卻待到六點,怎麽看都像刻意的。


    “沒什麽大事,對了,小季,我還沒你手機號呢。”


    當然,父親的生日是個謊言。當晚和女朋友去沙麵吃了一頓海鮮火鍋,迴程時坐的是她的車,季師益電話響了,正是來自這位邱師兄。季師益看了手機上的時間,八點半。


    電話響時,女朋友周芳看了他一眼,季師益對她笑了笑,接起電話:“邱師兄好。”


    那邊停了會兒,說:“小季,打攪你了,忙嗎?”


    “哦,不忙,剛和家裏人吃了飯迴來。”


    “那就好???”對麵遲疑了一會兒,問:“你明天晚上有空嗎?”


    “明天晚上沒什麽事兒。”季師益說,“怎麽了?”


    對麵說:“小季,明天能不能麻煩你帶一下我值班?”


    季師益沒有料到他的事是這一件,所以隻是反問了一句:“哦,這樣嗎?”


    “是的。我做了五年科研,沒輪過臨床,從來沒單獨值班過。你能不能帶我一下?你經驗豐富???”說完這些話後一會兒,邱景嶽又補充說,“不過,請你幫我保密。”


    “護士可能會知道。”


    “你可以晚點過來,然後太晚了,說不想迴去。我記得你家住芳村是吧?”


    “行,您處理得好,我沒意見。”


    “太謝謝了,改天一定請你吃飯!”


    季師益笑著說:“誰都有第一次,我最早值班也有人帶的,師兄客氣了。”


    “不,你一定要留時間讓我請吃飯。”對方的聲音開朗了起來。


    “嗯,我爸在叫我,那師兄,先不聊了。”


    “好的,明天見。”


    周芳忍不住笑,笑完又白了季師益一眼,說:“說,以前跟我打電話說你爸在叫,是不是都騙我的?”


    “騙得過你?”


    “你那什麽‘師兄’?還求你帶值班?”


    季師益笑笑,說:“挺厲害一個師兄。”


    “你說人厲害,都是貶義詞。”


    後來周芳又說:“真想見見你那師兄什麽樣兒,老實人吧?”


    “長挺俊的,個兒挺高的。”季師益說,“是不是老實人我不知道。”


    在周芳家辦完事他起來點煙,大約是淩晨,手機震了一會兒,是條來自邱景嶽的短信:“明天就拜托了,謝謝你,小季。”


    季師益吞雲吐霧,迴了條短信:“不用謝,師兄您太客氣了。^_^。”最後的那個笑臉,他考慮了一會兒,加了上去。然後他就把手機關了。


    周芳當時去衛生間衝了個澡,迴來就撲在床上,滾了一會兒,見他抽煙,說:“給我一支。”


    他給她點了煙。周芳披了件浴袍坐他旁邊,說:“我爸上禮拜給我問了,說最好年內辦事。你家裏有沒什麽想法?”


    “有想法,”季師益吸了口煙,觀賞完周芳有點吃驚的表情,說,“巴不得你早點過門。”


    “敲死你!”


    周芳是敲不死他的。後來他們玩著玩著,又辦了迴事。


    現在迴想起來,那時候他多喜歡女人,滑的,香的,軟的,但是除了這三者之外,他竟然想不出還有什麽理由要喜歡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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