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行簡是慣會鬧的,研究生生涯最後一次聚餐,少不了要被灌得七倒八歪。


    翟祝成和宋辭領著師弟師妹們一輪一輪使壞,最後大師兄幹脆趴在桌子上裝死不起來。


    “師兄,還不醒我要去再點兩盤九節蝦了!”


    肉疼的事情讓人瞬間清醒,陳行簡拱手討饒:“我的親弟弟親妹妹!放過尿酸高的師兄吧,我認輸!”


    口頭認輸是遠遠不夠的,陳行簡上次寫給燦姐他們的認慫書又用到了陳行簡自己身上,他一邊簽字畫押一邊被錄視頻存底,慫樣惹得主任們忍俊不禁,楊河在一旁煽風點火,“怕什麽,科室藥管夠!”


    大家笑作一團。


    今年院長給科室批了一個名額,陳行簡留下來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還能常常見到,倒是韋主任的學生畢業以後就真的很難再有機會見麵。


    沒有留下來的話,和老師的情誼大約隻能靠電話短信,或者逢年過節一張薄薄的賀卡來維係。


    想到這裏宋辭不禁在心裏算了算,他和容聞良的時間開始進入倒數,隻剩下九個月不到。


    研三其實過得很快,數據統計、寫論文,預答辯、答辯、結業考試,畢業典禮、招聘會,按部就班一件一件走下來,沒有多少空閑時間。


    宋辭一有什麽問題便往容聞良的診室跑——這是他的老師,一切合情合理。


    數據統計差值出現負值,不懂怎麽進行正態性檢驗,容老師替他聯係了p大數學係專門研究統計的好友女兒;論文邏輯前後矛盾難以梳理,寫到崩潰人又掉了幾斤肉,容老師整夜整夜幫他看文獻。


    在這樣的緊要關頭,容聞良全身心都屬於他,宋辭暗自懷著私心,又覺得自己是個覬覦過多的壞學生。


    最後幾個月結束,有關於容聞良……他什麽都沒有了。


    他在二院待了四年,臨到走的時候是真的什麽也留不下。


    楊河陳行簡偶爾約他出去喝酒,宋辭總是克製著不讓自己喝醉,以免不小心吐露心聲,揭了自己的底。


    師兄們總是在問,我們宋辭要考哪裏,考二院吧繼續做容門門麵,看看到底是哪位美人能拿下我們院草小宋。


    “可能會離這裏遠一點,”宋辭的話讓人吃驚,“我媽和繼父過得挺好,我總要搬出去的。”


    韋主任今年一定想留自己的學生,他不想容聞良因為他多被人揣測一次、當作談資一次。


    楊河捏著他的肩:“老容會傷心的。”


    宋辭故作輕鬆,“師兄要不在老師也一樣難過,再說同一個城市見麵很容易,老師還是師兄想見我不就一句話的事情。”


    話雖如此。


    話雖如此還是不一樣的。


    畢業以後哪能一句話輕易又名正言順地把人叫迴來?


    燦姐剛畢業還常和他們吃飯,第二年以後就不怎麽聯係了,隻有教師節送到老容診室的快遞還看得到她的名字。


    新人一撥又一撥地來,容聞良送走一個又一個的學生。


    歲月不饒人,如何饒過他。


    ·


    臨過年師門約了一頓又一頓的酒,第二年的招聘已經開始,每個師兄師姐都給宋辭發消息關心,陳行簡背著容聞良組了局,美其名曰傳授經驗。


    楊河問老師晚上去不去,容聞良沉思片刻,問道:“陳行簡領工資了?”


    師門大師兄笑著迴答他:“還沒呢,建了個群要吃飯,結果是拉人一起aa。”


    “aa有什麽好吃的,”容聞良抽出一根煙,“活動取消,初一晚上我請你們吃。”


    大家都知道容聞良家裏冷清過年也不例外,自然願意陪老男人熱鬧,何況還有免費的飯吃。城市東南西北,也隻有老容發話,才能聚得齊所有人。


    地點定在容聞良家附近,學生們先到了場,宋辭坐在角落裏看同學發給他的招聘信息,不經意間聽到師兄師姐說起容聞良最近身體不舒服,有些心煩又有些惆悵。


    陳行簡點完菜在他身旁坐下,忽然湊近他一臉迷醉:“小宋怎麽迴事,身上這麽香?”


    楊河也跟著在他脖子上嗅了嗅,“這是什麽味道,有點好聞啊。”


    “……神經病,沐浴露的味道,”宋辭無處可躲,隻好笑著罵了一句:“我馬上分享鏈接到群裏。”


    小師妹見宋辭被兩個流氓左右夾擊,忍不住替小師兄說話,“老容快到了,你們一左一右扒著師兄看起來真是猥瑣。”


    陳行簡一本正經迴答她:“那就讓老容坐我們小宋旁邊……不是胃痙攣不舒服嗎,芳香療法懂不懂?”


    宋辭無語,心裏十分認同“師兄真是猥瑣”的說法。


    容聞良到時唯一的空位在宋辭左手邊,大家心照不宣——以後和老師親近的機會不多,小宋的工作還沒著落,容科長一個電話過去,哪裏不都是一件小事?


    菜一道一道上著,容聞良眼尾餘光落在右側,隨口提起這家店的招牌菜如何不錯,大家紛紛應和,隻有宋辭吃得嘴巴沒有空,一直在點頭。


    八九個人吃過去多了一塊鮑魚肉,楊河陳行簡推給他,他笑著往右手邊放:“我不用,宋辭吃。”


    最後還是喝了點酒,楊河慣會使壞,先給宋辭滿上一杯:“今天晚上就是為了聚一聚,陪師兄喝個開心。”


    這般說辭不好推托,宋辭喝了陳行簡便鬧,“楊師兄喝了陳師兄這杯也不能少,還有四個月我們小宋就畢業了,師兄想你可怎麽辦?”


    宋辭麵不改色又灌下一杯,誰知坑都在後頭,兩位師兄一唱一和道:“那怎麽能不敬老師一杯呢。”


    ……酒桌文化真是糟粕,容聞良一麵唾棄一麵接下學生的敬酒,輕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


    “老師胃還難不難受,能喝嗎?”


    怎麽難受也不難受了。


    他碰了碰小朋友的杯子,“能喝,祝你新年快樂。”


    宋辭耳根一熱,垂下眼睫笑了笑:“老師新年快樂。”


    喝完有些飄飄然,陳行簡不懷好意地和他咬耳朵,“看來芳香療法很有效嘛。”


    緋色瞬間攀上臉頰,老容詫異:“在說什麽?”


    陳行簡隻是笑,宋辭隻顧著搖頭,他感歎道:“又有我不能聽的秘密了。”


    “……沒有!”宋辭低頭卻抬眼,一對眸中水光瀲瀲,“師兄老是愛胡說八道。”


    這些細細碎碎的心事玩笑,還是不要讓老師知道的好。


    ·


    畢業的事情讓宋辭忙得焦頭爛額,吳元先的大伯在二院斷斷續續做了一年多康複,出院時基本恢複正常功能,他想請宋辭吃飯。


    說到底又是約會借口,宋辭一口迴絕。


    吳元先氣不打一處來,把他堵在地下車庫:“我和你的感情就這麽不值錢,當朋友都不行?”


    宋辭想越過他又被攔下,“不行,多的是更重要的事情,等我有空再談。”


    “你整天跟著容主任跑,”吳元先頓了頓,忽然想到了什麽:“醫院裏的傳聞不會是真的吧?你和容聞良……”


    “請你尊重我和我的老師,”宋辭生得漂亮,可沒有表情時整個人看起來是極冷的,臥在細長眼睫下的眼角透露出幾分少見的刻薄,“一廂情願是你個人的事情,但前提是不要讓別人感到困擾。”


    吳元先捉住他的腕,不死心地問:“我能感覺到你當年對我也是有感覺的,為什麽不能……”


    “抱歉讓你誤會,我習慣性對人好而已,現在已經改過來了。”


    “喜歡就爭取是好事嗎?一時興起或者頭腦發熱打破別人的平靜生活,換來精神慰藉、生理需求的滿足還是得到曾經得不到的虛榮?”


    從楊河口中得知小朋友要跑的消息,正在苦惱如何挽留學生的容科長,聽完這番話忍不住摸出了煙盒。


    一牆之隔,宋辭沒有發現他,但第一次教訓了他。


    二院是不錯的平台,從各個角度考慮都很適合他的學生,進修也好科研也好,他容易偏私。雖然隻要在這座城市裏他都能……但畢竟不一樣。


    他看不見。


    隻被允許想一想。


    宋辭喜歡他,怎麽要做這麽叫他傷心的事情。


    他連爭取的念頭也不能有了。


    重複的時間過得很快,沈燦燦畢業了,陳行簡畢業了,終於宋辭也要畢業了。


    盛夏屬於別離,像一條明亮的切割線,劃開過去與未來,最後的相處也進入倒計時。


    他問宋辭時有些情怯,欲蓋彌彰地說著老師可以幫忙,所以——以後在這裏可不可以?離家不遠,到時候還可以把媽媽一起接過來。


    宋辭的喜歡太決絕,是想離開,想利用時間淡忘,想割舍對他的感情……他這麽想留他,可最多隻能說到,這裏有我,老師可以照顧你;離開以後,可能遍地是荊棘。


    什麽都不懂,走一步錯一步犯著蠢的時候,他曾被氣得無奈搖頭,說“小朋友,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默默努力做出成果,不用急著獻寶也被看在眼裏,他彎著眼笑他“原來不是什麽都不會,還是學到了點東西”。


    找工作的時候容聞良提了很多意見,有的宋辭聽了有的宋辭沒聽,頂著他的研究生的名號和人情,宋辭自己在城市的另一端找到了一個薪資待遇都算好的工作。


    可他的學生,他的宋辭,絕不該因與他的感情、為他的清名耽誤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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