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講課時容聞良是整場會議的主持人,專家們都坐在前排,宋辭同師兄們一起坐在後排,手機拍下來的照片裏,容聞良大約隻有半個小拇指甲蓋那麽大。


    宋辭沒敢過多傷春悲秋,怕被別人看出他難以自抑的鬱鬱寡歡,然後過問他不可告人的心事重重。


    第一個講課的是劉莽,一個漂亮女生上台替他播放ppt調整麥克風,陳行簡低聲告訴大家女生就是昨天提及的夏初芙。


    劉莽雖然人品不行,但講課內容的確有幹貨,宋辭一邊寫一邊走神想些有的沒的,即便夏學姐和劉莽隻有師生關係旁的什麽都沒有,「劉莽的研究生」和「漂亮」兩個因素相加,已足以豐富閑言碎語的內容,虛構出一個生動具象的桃色故事來。


    等第二個主任開始分享心路曆程時,他直接開始玩手機刷朋友圈,一早上過去電量掉了大半。兩天下來課沒聽多少,光煩惱他的少男情懷,順帶把最近的各圈八卦研究了透。


    迴程時依舊搭了容聞良的順風車,不過陳行簡坐了副駕駛,他坐在離容聞良最遠的對角線,感覺氣氛沒有來時那麽逼仄了。


    陳行簡能言會道,一路上歡聲笑語,宋辭想起來的路上他好像睡了一路,最後被容聞良叫醒。


    自從師兄師姐開過玩笑,宋辭的終身大事也成了師門話題,尤其楊河拿出老容以前訓他的名言“沒談戀愛太笨”,叫他學陳師兄把曾主任的牆角再撬一個過來。


    “人長得比雲屏還好看,配你是金童玉女,”陳行簡受托盡心盡力打探師弟心裏想法,“你這臉皮薄得師兄都看不下去,約好周四吃飯你給人一個準話。”


    宋辭被人追過,大多女孩得不到迴應會自動轉移目標,像淩含靈這麽堅持的還是第一個。


    讓人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周四下午下班前半小時,淩含靈給他發微信已經在門口,宋辭匆忙脫了白大褂坐電梯,對方長裙飄飄妝容精致,一看便是精心準備過。


    他跑得急額頭上冒了點汗,淩含靈遞過一張紙巾。


    “和我約會一點都不上心嘛,頭發都亂了。”


    宋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怕你等久,我騎車載你。”


    因為中午下了雨,宋辭把電動車停在了地下車庫電梯口,淩含靈一坐上後座便摟住他的腰,正有些別扭準備開口時,聽見淩含靈喊了一聲:“容主任好!”


    宋辭側臉便對上了容聞良的目光,不知怎麽莫名緊張起來,“……老師好。”


    容聞良輕輕點點頭,看了後座的女孩一眼,然後轉身走到了自己的車位上。


    趁著老師打電話的時間,他趕忙騎車出了地下車庫。


    “你們老容真的好嚴肅,”淩含靈的手還在他的腰上,“剛剛身體一下子僵硬了,這麽久了還怕自己老師?”


    與其說是怕,倒不如說是做了壞事被抓包的心虛感,他總覺得在容聞良麵前談學術以外的東西、做治療以外的事情很奇怪,早退約會什麽的……楊師兄可不就是因為這個被告狀的麽!


    宋辭抿著唇:“容老師對我們挺好的,可能是我條件反射。”


    真談戀愛也就罷了,可今天是為了拒絕對方,他想解釋也有口難言。


    哪有和老師說這個的。


    ·


    拒絕說得容易,惹得美女梨花帶雨,拉著他這個罪魁禍首一起去喝了酒,第二天差點起不來床。


    宋辭早餐都沒來得及吃,到診室時容聞良已經在了,正給一個中風病人評估步態。


    一早上忙得沒時間喝口水,十點半時容聞良打電話交待導診台等下有個會,這才停下來點了根煙,“昨天玩太晚了,今天看病人都沒精神。”


    宋辭不敢看容聞良的眼睛,想解釋臉又有點燒,隻好點了點頭。


    然後聽見對方笑了一聲,帶著一點淡淡的、無法形容的、令人難受的味道。


    “不能整天隻想著哪裏飯好吃哪個店好玩,”容聞良彈了彈煙灰,語氣極為嚴肅:“不看書不思考,這樣哪能有進步。”


    大約顧著生他的氣,說到興頭上容科長連會都不去開,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宋辭都答不上來,眼裏含著水光委屈又不敢表露,低著腦袋隻能默默點頭。


    “以後你要獨自麵對,你要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你要知道怎麽做做到什麽程度會有什麽效果,你要對你的患者胸有成竹。”


    難受更加倍了。


    周末迴家還不能翻篇,周六晚零點容聞良破天荒地給他發了一條微信,點開一看居然是個課程鏈接。


    請吃飯這件事從頭到尾就不對,微信上直接拒絕還能避免麵對麵尷尬,現在不僅師兄笑還被老師嫌,宋辭捂著臉萬分後悔。


    臨近新年容聞良不是忙著出差就是忙著開會,周五基本上不在,宋辭本來還怕見到老師犯蠢挨訓,倒正好給了他一段自我療傷的時間。


    除夕夜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給導師發祝福,“身體健康,工作順利,萬事勝意”,然後規規整整地打上“2018級研究生宋辭”。


    研一下學期有公共科目考試和執醫考試,為了複習宋辭好幾個周五沒去跟診,快一個月沒見到容聞良。


    等昏天黑地刷題的日子終於結束時,大他兩級的沈燦燦也準備畢業了。


    三年原來並不是很漫長的一段時間。


    謝師宴安排在醫院附近的酒店包廂裏,楊河開車捎他過去,路上聊天時突然提起了容聞良,“老容那邊怎麽沒見你常去了?”


    宋辭沒想到會被問及這事,有些意外地點頭道:“嗯……老師出差加上這學期考試多,後來燦姐都在所以我就沒怎麽去。”


    不知為何楊河看了他一眼,話裏似有深意,“現在差不多可以準備開題的事情,多去老容麵前晃一晃……燦姐畢業以後老容身邊又沒人了。”


    容老師身邊除了他一直沒人啊。


    宋辭想去又怕被容聞良罵,沒想到楊河繼續道:“老容以為說了你一次你不愛去,還有點後悔把話說重了呢,小朋友不都愛玩嘛。之前跟診替他寫單子看病人做得挺好,把老容慣得愛使喚人了,前幾天還和我說身邊沒人……你說說,罪魁禍首是不是應該自請去幫老容分擔分擔?”


    師弟師妹們也快來了,對比之下說不定自己能顯得聰明些,宋辭自我安慰道,然後悶聲應了一句:“……知道了師兄。”


    楊河忍不住笑了笑,“你們老容好像就喜歡你這個類型的,我和你陳師兄這兩年被罵多少次從來不放在心上,說你那個算什麽呀還怕你有心理陰影,嘖。”


    宋辭總算覺得舒坦了一些。


    ·


    包廂裏除了兩位主任都到齊了,等了一刻鍾宋辭才看到了容聞良。


    數月不見容聞良依舊威嚴不斂,藍色細條紋短袖襯衫嚴絲合縫地收在西裝褲裏,銀邊眼鏡不知什麽時候換成黑色半框眼鏡,不笑看起來更嚴肅了些。


    宋辭看了一眼收迴視線,心不在焉地拿起高腳杯喝果汁,餘光又瞥了過去,正好對上了容聞良的眼神。


    他垂眉又抬眸,坦然地彎了彎眼。


    研三的師兄師姐們開始給主任敬酒,容聞良和韋泓一杯一杯喝了,楊河帶頭最後一次鬧沈燦燦他們,一連灌了好幾杯酒。


    飯菜吃得差不多時,楊河陳行簡開始劃分陣營準備玩骰盅,研三師兄師姐一隊,主任們一隊,宋辭被楊河撥到自己身邊。


    宋辭穿著短褲露著兩條瘦白的小腿,喝到興起起楊河用兩隻手圈他的大腿笑:“一年了沒長肉,出去被人笑話咱們容門夥食不行不養人,老師的叮囑白聽啦!”


    小師弟不懂他們算骰子點數的規則,隻管埋頭吃菜喝酒,任師兄拿他作梗貧嘴,忽然聽到容聞良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過來。”


    宋辭端著碗和杯子坐過去,如果有條尾巴一定能看見搖得極歡,陳行簡嚎老師怎麽能挖牆腳。酒邊喝菜邊上,容聞良給宋辭盛了一碗湯叫他放心吃,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隻有宋辭最聽話,楊河別把師弟又帶壞。”


    和師兄相比宋辭老實得多,老容讓做什麽絕不偷懶耍滑,在老師眼裏有閃光點讓他莫名高興,被陳行簡摟著肩胡鬧也不堵心了。


    楊河慣愛起他的哄:“老師最疼小師弟,我們宋辭快來幫老師喝!”


    “來什麽來,”容聞良攔下,“我自己喝。”


    到最後沈燦燦難得喝紅了臉,楊河陳行簡吐了兩三次,一向自持的容聞良都有些醉了。


    沒怎麽被灌的宋辭負責送容聞良迴家,坐電梯的時候容聞良捏他的臉:“皮白肉嫩有什麽不好,總不能都像你師兄糙人一個。”


    宋辭按捺不住胸腔的心跳如鼓,容聞良感情內斂,這般情態極其少見,親昵的語氣和觸碰讓他心口發熱,耳尖又燙又紅。


    所以他在老師心裏和師兄們不一樣——需要一點關心和照顧,不好說重話,還得親手教。


    這一個發現讓他情不自禁覺得快樂,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為什麽沒答應人家小姑娘?”容聞良的話題轉得有些突兀,隨後又補充道:“曾主任和我告了狀,說你對感情不負責任。”


    宋辭沒有料到自己也有被告狀的一天,還是感情方麵的私事,“沒有感覺在一起會很勉強,我一開始就拒絕過了。”


    樓層到了,容聞良沒有再多說些什麽,宋辭目送他走出去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想象中應該會有一個陌生女人打開門,把老男人迎進家裏,喂他喝一口熱水。


    電梯裏的溫度過低,宋辭靠在冰涼的牆上微微一抖,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然後燙著臉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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