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抗了半天,觀音始終不得寸進。她情急之下,把玉淨瓶當空震碎,露出森森缺茬兒,就要祭起來去砸那星官。幸虧李長庚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口裏叫著:“大士,你冷靜一下!”


    太白金星連使了好幾個神通,才把觀音勉強按住。觀音唿吸都變急促了:“老李,你不幫我?” 李長庚連聲道:“大士,不是我不幫,你這麽衝動不是辦法,救不出百花羞啊……”


    觀音瞪了他一眼,李長庚趕緊解釋:“在那些星官眼裏,別說百花羞一介凡人,就是披香殿的玉女,也根本不當迴事兒。我們拿這個話頭去爭,根本拿不住他們。”


    “就這麽眼睜睜看著奎木狼和百花羞離開?”


    “辦法咱們一起想,但大士你一動手,可就落人話柄了。別說百花羞救不出,取經隊伍都要被連累。”


    觀音把瓶子慢慢放下來,可臉色依舊鐵青。李長庚按住這邊,又去找昴日星官,批評道:“奎宿這次委實不像話,什麽霸氣,這根本是霸道!如此有悖人倫之舉,怎麽還對抗上了?”


    昴日星官不屑道:“咱們都是神仙,悖個人倫怎麽了?再者說,什麽叫對抗?你們是釋門的取經隊伍,不是道門的雷部神將。就算奎老大犯了天條,也是本管衙署前來拘拿,輪不著他靈山的菩薩過來多管閑事——就為一個凡間女子,至於嗎?” 李長庚正色道:“你別跟我扯這些,天條我比你熟。奎木狼私自下凡,本身就是大罪過,如果禍害了凡間生靈,更是罪加一等。”


    昴宿卻絲毫不退:“隨你老怎麽說,但我得先把他們一家接迴去。您如果不滿,歡迎舉發。” 昴日星官擺出一副無賴的模樣,他知道這種舉發一定會陷入爭論,管轄權如何界定、仙凡是否區別對待、天條適用範圍為何,一討論起來就曠日持久,所以有恃無恐。


    “你給我一天時間,行不行?”


    “為什麽啊?”


    “我啟明殿主的麵子,還換不來這一天時間嗎?要不要我直接去提醒白虎神君點卯?”太白金星把臉一沉。


    昴日星官盯著李長庚一陣,這趟他下凡,目的就是拽奎宿迴去點卯,免得被人發現私自下凡。老金星這麽說,其實是提出了交換條件。


    他心算片刻,展顏笑起來:“也好,他們一家收拾行李,怕也得一天多呢。我就賣您老一個麵子,不過您得以道心發誓,不去白虎神君那裏告狀。”


    “好,我李長庚以道心發誓,絕不去白虎神仙舉發奎宿私自下凡之事。”


    “觀音大士也得起誓。” 昴宿滴水不漏。


    觀音氣得又要動手,李長庚按住她低聲道:“大士你信我一次!且先起誓!” 觀音滿心狐疑,注視太白金星片刻,見他目光湛湛不似做偽,隻好恨聲道:“發菩提心,絕不去白虎神仙舉發奎宿私自下凡之事。”


    昴宿滿意地點點頭。雖然他不明白李長庚此舉的意義,但能減少潛在風險,也是好事。橫豎拖延的隻是凡間一日,來得及。


    “還有,你讓奎宿先把沙僧放了,他可是西王母舉薦來的。”


    李長庚知道對這些人講道理沒用,他們唯一聽懂的語言就是根腳,索性直接亮出沙僧的後台。果然昴日星官半句廢話沒有,直接飄到波月洞裏,把沙僧領了出來。


    沙僧仍是一臉激憤,還不想走。李長庚少不得又安撫了一番,才一起駕雲先迴寶象國。


    半路上李長庚見觀音依舊一臉僵硬,湊過去道:“大士,你平日裏是個六根清淨的人,怎麽今天為動這麽大嗔火?”


    觀音迴眸道:“老李,你說咱們護送玄奘這一路渡劫,揭帖裏的主旨精神是什麽?”


    “救苦救難,普度眾生啊。” 李長庚立刻迴答。


    “沒錯,咱們這一路的劫難設計,都是圍繞這八個字來的——你說仙界那麽重視根腳,為什麽不在揭帖裏宣揚關係深厚、手眼通天?”


    “因為這個……總不好拿到台麵上來說吧?”


    “沒錯!因為救苦救難,普度眾生是正理,能堂堂正正地講出來。滿天神佛無論什麽根腳,無論什麽心思,至少嘴上都認定這才是大道,別的隻能放在台麵之下。” 觀音頓了頓,“老李,咱倆各有各的心思,但再怎麽鬥,總得有個底線。如果這樣的事視而不見,由著黃袍怪逍遙迴去,我枉稱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還有什麽臉麵再提護法渡劫。”


    聽罷觀音一席話,李長庚心中驀地想起一隻小猴子的身影,一陣觸動。不知對六耳,自己算不算視而不見,算不算突破底線……


    “老李,別的事我都服你,唯獨這個,你得理解我。”


    “我理解。我也知道百花羞可憐,我隻是怕你太衝動,欲速則不達。”


    “對了,你剛才到底打的什麽主意,為什麽隻讓昴宿拖延一天?”


    “我有個想法,隻是還有幾個關節沒想明白,所以先穩住他。容我琢磨周全些……”


    接下來的一路上,李長庚低頭冥思苦想,觀音也不打擾,轉而去幫沙僧療傷。


    三人到了寶象國之後,玄奘和豬八戒都等在驛館裏。見他們進來,玄奘站起身問怎麽樣了?李長庚把星宿府插手的事一說,豬八戒嚷嚷道:“我在天庭時就知道。那個奎木狼就是個蠻霸王,看到中意的女子,就上前騷擾,旁邊其他兄弟們還起哄助攻。若有旁人勸阻,他們就硬說是情侶,鬧得巡官都不好管,真是一群下三濫。”


    李長庚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連你都看不上黃袍怪?” 八戒撇撇嘴:“什麽叫連我也?我是唐突了嫦娥,但代價是差點上了斬仙台,前程也沒了,還落得這副尊榮。同樣欺男霸女,憑什麽他黃袍怪屁事沒有,玩夠了就迴天上?我是不平衡。”


    他這一席話講出來,眾人都是無語,不知是該出言支持還是大聲嗬斥。


    “這二十八星宿,未免太囂張了吧?” 玄奘沒上過天庭,無法想象還有這樣的仙官。


    “可惜那隻猴子不在,估計隻有他,能讓他們吃癟。” 豬八戒道。


    “孫悟空還和他們打過交道?”


    豬八戒道:“原先交情還不淺哩,不知怎麽就鬧掰了。大鬧天宮的時候,二十八宿看見他跟耗子見貓似的,都不敢上前鬥戰。如果他在,就沒這些破事了,管教黃袍怪直接跪地服軟。”


    這時一直沒開口的沙悟淨道:“以啟明殿主和南海觀世音的權威,都救不出百花羞公主嗎?” 他瞪著兩隻眼睛,雙腮一鼓一鼓,顯然氣還沒消。


    李長庚耐心解釋道:“昴日星官是個熟知天條的訟棍,現在他咬死了奎木狼和百花羞是夫妻,屬於星宿府的內部事務。我們兩個雖然品級比他高,但畢竟跨著衙署,沒有合適的借口,不好公開介入。”


    觀音哼了一聲,算是默認。這件事真要在仙界公開討論,認為無傷大雅的神仙大有人在,輿論不一定倒向哪邊。


    “可百花羞的書信裏明言是被迫,寶象國國主也不曾收下聘書,這也算夫妻嗎?” 玄奘道。


    “不過是去找月老補牽一條紅線的事。” 豬八戒。玄奘似乎不敢相信:“紅線也能補牽?”八戒嗤笑一聲,這和尚真是個凡胎,少見多怪。


    沙僧手裏的寶杖重重往地板上一頓,斜眼看向豬八戒。豬八戒哼了一聲,裝作沒看見。


    李長庚道:“我剛才想到一個辦法,但得上天一趟,最快也得一天半才能迴來。我之前隻把奎宿、昴宿拖住一天,還有半天,得想法辦法拖住。”


    沙僧大聲道:“大不了,我再去跟他們鬥戰一場!縱然鬥不過,拖延一段時間總可以。”


    李長庚搖頭:“奎宿且不說。那個昴宿十分狡黠,一覺察你在拖延,拔腿就會走。我們得想個手段,把他們牢牢釘在原地,知道是圈套也不敢走。


    “此事我去如何?”


    眾人聞言,一起望去,發現出聲的居然是玄奘。


    玄奘抬起光頭,雙手合十:“我從長安出發以來,虧了幾位護持,把一路上劫難安排得無微不至。可我這一世,也是憑自己努力成了東土稱名的大德。如果總是這麽舒舒服服地渡劫,倒顯得我是個被人提攜的紈絝,連先前的辛苦都抹煞了。有時候,我也想親手做一做,好教人知我玄奘並非嬌生慣養之輩。”


    他目光灼灼,讓李長庚頗為意外。原來這人,不光是一個目空一切的驕縱和尚嘛。老神仙旋即又搖了搖頭:“玄奘你到底是個凡胎,就算有這份心,又怎麽攔得住兩位星官?”


    玄奘道:“百花羞公主是我救命恩人,我若救不出她,因果未了,這西天也不必去了。咱們這一路的劫難,不都是懲惡揚善的戲碼麽?如今真見著不平之事,反而束手不管,你們說,是不是有點荒唐?”


    在場的人,個個微微點頭。玄奘又道:“至於兩位星官,兩位如果壓不住,再加一個金蟬子轉世麽,難道他們還不怕麽?”


    李長庚苦笑:“你沒明白。奎木狼屬於星宿府,我啟明殿伸手去管,都隔著好幾層關係。更不要說你和大士是釋門中人。咱們這次是去西天取經,跟波月洞八竿子打不著,你拿職位去壓,正中昴日星官下懷,一扯起衙署權責的皮,可就複雜了。”


    玄奘一眯雙眼:“我理解啊,隻要波月洞和取經扯上關係,李仙師你就有辦法製住他們?”


    “話是這麽說,可哪那麽容易?以昴宿的狡猾,肯定提點過奎宿,不跟取經隊伍有任何聯係。”


    玄奘沉思片刻,一臉鄭重道:“我有一計,或許可以把兩位星官在凡間多拖幾個時辰——不知幾位誰會變化之術?”


    “這點神通大家都會,你問這個幹嘛?” 觀音奇道。


    “我是問,誰有能變化他人的神通?” 玄奘麵色平靜,似乎下了什麽大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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