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元子聽到後半句,立刻眉開眼笑,連聲說這個好這個好,可忽一轉眼珠:“這個……是要我五莊觀讚助什麽?”


    “都是老同學,談讚助就俗了!” 李長庚的右指往上一指,“我隻要你一棵樹。”


    鎮元子大驚:“啥?你們要這人參果樹?不成不成,這是貧道的本命法寶,好不容易才紅遍三界的。” 李長庚道:“誰要你的果樹了,我那洞府可擺不下這麽大一棵。我是想拿這棵果樹做做文章,把這一劫渡過去。“ 鎮元子狐疑道:“你先說說看?”


    李長庚不慌不忙,亮出方略:“也不必太複雜,還是你慣常待客那一套規矩。你先離開,就說去聽元始天尊講混元道果,留下清風明月招待玄奘。我安排他底下徒弟弄落一枚人參果,被你的道童誤會,他們一氣之下,把人參果樹掘根推倒……”


    “等會兒,不是真推倒吧?” 鎮元子手裏的人參果“噗”地掉在地上,立刻鑽進土裏去。


    “哎呀你聽我接著說。他們闖下大禍跑了,正好這時候你迴來,用一招袖裏乾坤把他們擒迴來,說要為人參果樹報仇。師徒四個,被你拿得嚴嚴實實。”


    鎮元子一聽自己神通這麽大,得意得滿麵放光,可旋即又皺起眉來:“可這事怎麽收場?總不能真把玄奘殺了報仇。再說,人參果樹這麽被挖倒了,我以後怎麽賣人參果?要不要最後再安排一段,讓我運起莫大神通,把果樹複原?”


    李長庚看了一眼觀音:“當然,這樹肯定是要被治好的,但不能是元子你。”


    “為什麽不能?” 鎮元子很失望。


    “你自己治好了,怎麽放過他們師徒?到時候才是真收不了場了。” 李長庚侃侃而談,“你把悟空放走,讓他自己去尋救兵。悟空尋到南海落珈山,請了南海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前來,施展神通救活參果樹,問你討了人情,放過他們師徒。完了。”


    鎮元子恍然大悟,原來李長庚真正的意圖,是要給觀音造勢。他放下心來,對觀音一笑:“大士放心,這噓嗬之術我慣熟的,保管把大士揄揚得天上少有,地上皆無。” 說完他轉頭對太白金星道:“我提個意見哈,你這麽弄,還是顯不出大士的厲害。”


    “哦?那元子你有什麽建議?”


    “修仙我不行,若論噓嗬之術,老李你不行。你不應該讓孫悟空直接去找大士,太直接了,顯不出貴重。得先去找別家,別家解決不了,實在沒辦法了,再請大士出手,這麽一抑一揚,方能顯出大士能耐。你找的別家等級越高,大士的威風抬得越大。”


    “有道理。我認識福壽祿三星,讓孫悟空先去找他們,他們救不了,他再去落珈山?”


    鎮元子搖搖頭:“這才一次抑揚,力度不夠。俗話說一波三折,你至少得抑揚三次,才能給看客留下深刻印象。” 李長庚擰著眉頭,琢磨了半天:“行,我還能找來東華大帝和瀛洲九老,級別再高,就不太好請了。”


    “也可以了。” 鎮元子嘖了一聲,似乎不甚滿足,“對了,你難得請動這些神仙,索性做得透徹點。讓他們來我這裏一趟,替悟空求情寬限時間,好讓他來得及去找大士。”


    “這也太假了吧?孫悟空一個筋鬥就到落珈山,還用得著寬限時間嗎?”


    鎮元子打了個響指:“老李我問你,我門口掛的天地二字,落款是什麽?” 李長庚一楞,他來過好幾次五莊觀,還真沒注意過。


    “就是我鎮元子自己的字號。” 鎮元子道:“你看,所有人進門,都被這兩個字震撼了,至於那落款是仙是鬼,根本留意不到。這就是噓嗬之術的精髓所在,你不必天衣無縫,隻要把要讓他們看到的部分濃墨渲染即可——大家都急著看人參果樹是否救活,誰會在乎悟空去落珈山的時間?”


    李長庚聽出來了,這小子說得天花亂墜,根本就是夾帶私貨。請來這麽多神仙齊聚五莊觀,傳出去他鎮元子也能大大地露臉。到底是修煉噓嗬之術的,這一招袖裏乾坤,包納了多少神仙。


    “嗯,行吧。” 李長庚點頭同意。鎮元子最喜歡這些虛名,讓他占點便宜也無妨,否則這家夥肯定出工不出力。


    “我還有一個請求。” 鎮元子又抓來一枚人參果在他麵前。


    李長庚警惕抬眼:“啥?”


    “能不能在孫悟空去找那三波神仙時,讓他們一聽我的名字,就臉色大變,說猴子你怎麽惹了地仙之祖?”


    “我剛才就想問,這地仙之祖,到底是你從哪裏來的名號?我怎麽從來沒聽過?”


    “咳,六百年前從下八洞神仙那邊買……不是,評選出來,便宜得很。我還有好些別的頭銜,等我給你拿玉牒來看啊……”


    鎮元子起身要去取,卻被李長庚一把攔住:“行了,元子,你還嫌自己不夠威風呐。” 鎮元子道:“我這也是為大士著想。我身價越高,才顯出菩薩的神通越廣大嘛。”


    “南海觀音巴巴趕來給你救樹,這人參果樹將來又能多一層光環,夠你噓嗬一陣了。”


    這時一直沒吭聲的觀音忽然開口:“老李,你這裏還有個破綻。鎮元子……呃,鎮元大仙一開始為什麽要招待玄奘?這個動機不設計好,後頭的一切都成了無本之木。”


    她點到了關鍵。玄奘是凡胎,鎮元子是地仙之祖,身份懸殊,正常情況前者都沒資格進山門,憑什麽鎮元子會給他一枚人參果吃?


    李長庚和鎮元子各自陷入沉思。過不多時,李長庚道:“這樣好了,我就說你久仰他前世金蟬子的大名,所以想招待他一下。”


    “不妥。我久仰金蟬子,這不是上杆子巴結嗎?不合我拜天地二字的風格。” 鎮元子抿著嘴,一臉不滿足。他又琢磨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那……就說我和金蟬子是故友如何?”


    能和佛祖二弟子是老友,那身價可就又提升了幾分。但李長庚卻連連搖頭,不是不給老同學麵子,是因為這事實在複雜。金蟬子到底什麽身份,如今還懸浮成疑,不可貿然再牽扯因果。


    但鎮元子似乎被這個想法迷住了,一門心思纏著說這個不錯。李長庚抵擋不住,最後還是觀音開口:“鎮元大仙,你看這樣如何。昔日靈山的盂蘭盆會上,你與金蟬子同席,他替你傳了一杯茶,看在這個情分上,你才招待玄奘。”


    鎮元子一拍桌子,雙眼放光:“靈山的盂蘭盆會好啊!故交有點俗,傳茶的交情才顯得別具一格,清雅高古,妙極,妙極。” 李長庚也笑起來:“將來這故事講出去,你莊子後頭的茶葉也可以多賣幾包了。”


    鎮元子大為滿意,連讚觀音大士高明。三人歡歡喜喜又吃過一輪,鎮元子拿出紙墨,請觀音留詩題字。李長庚袖子一捋,說我先來我先來,鎮元子想要阻攔,可惜已經來不及了,隻見他筆走龍蛇,轉瞬間就寫完兩句:“五莊觀內拜天地,清風明月伴我眠。”


    觀音抬頭去看人參果樹。鎮元子臉頰抽搐一下,伸手把紙強硬抽走,勉強笑道:“算了,算了,咱們老同學之間,不講究這個。” 他生怕李長庚還糾纏這茬兒,主動道:“哎,對了,五莊觀結束之後,你們是不是還得往西走?”


    “這不廢話嗎?” 李長庚有點不樂意,


    “我有個妖怪朋友在附近的白虎嶺,平時跟我有點合作,這次也想做一劫賺點小錢。你不用看我麵子,該怎麽談怎麽談,她很識相的。”


    李長庚想想,說行,你朋友叫什麽,我去談談。鎮元子給了他一截白森森的小指骨,李長庚一楞,然後才反應過來:這妖怪倒稀罕,不是走獸山禽化妖,而是一具白骨成精。


    鎮元子見李長庚應允,起身出去給白骨精傳音,順便不動聲色地把紙揉成團帶出去。觀音又吃了口人參果,真誠地讚道:“李仙師,這一難有驚無險,各得利益,真難得啊。”李長庚點點頭:“你我護法辛苦一場,若不順勢揄揚一番,豈不是白辛苦了。”


    “我都計算好了,五莊觀中十八難,難活人參十九難,這就又有兩難了嘛。” 觀音伸出兩個指頭,比劃了一下,一臉喜色。這輕輕鬆鬆,好不舒服。她抬頭看看人參果樹的青青冠蓋,不由得發出感慨:“這麽幹活多好,大家勁兒往一處使,不藏著掖著,也不用提防。”


    “若不需算計,真幹活其實不累。我看咱們一半的腦子,都用在提防自己人上了。”


    “哎,這也是機緣難得。”


    “等過了五莊觀,咱們得歇歇,老這麽繃著也不是個事。白虎嶺的渡劫,我尋思就簡單點處理,反正是外包嘛。接下來寶象國也沒什麽事,正好放空一段。” 李長庚眯起眼睛。


    “聽你的,聽你的。”


    這倆神仙一起抬頭望著那參天大樹,嘴裏嚼著人參果,一時都不想動。陽光透過枝隙灑下來,帶著淡淡的果子清香,後園一片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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