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中科院生物研究所某個清靜的辦公室內,連續不斷的手機鈴聲從一個被鎖住的抽屜裏傳出來,響了許久後驟停,隨後桌上的座機便“鈴鈴”響了。


    有人接了電話問找誰。


    對方說找李主任。


    “李主任在實驗室。”


    “麻煩您傳一聲,我是陸鴻昌,讓他務必聽電話……不不,還是請他下班之後,方便的話給我迴個電話。”


    ·


    穿了一身白大褂的李硯堂正在仔細調整顯微鏡的倍數,助手進門來小聲說:“主任,有個叫陸鴻昌打電話找您。”


    李硯堂的臉藏在顯微鏡後頭,好一會兒才問:“說什麽沒有?”


    “他請您下班給他迴個電話。”助手說完,等很久也沒見李硯堂再出聲,便輕手輕腳帶門出去了。


    李硯堂沒能繼續安心看他的塗片,聽到陸鴻昌的名字他便有些心浮氣短。兩人從前是老鄰居老同學,一直到高考之後才分道揚鑣,細說起來也算是發小鐵哥們,可不知怎的總是客套有餘親密不足。十八九歲分開之後還經常通電話,後幾年陸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陸鴻昌忙碌起來,兩個人的聯係也就少了。陸鴻昌偶爾打電話來責怪他不惦念兄弟情義不主動聯係,李硯堂主動聯係了幾迴,可迴迴都讓秘書接了問您有預約嗎,索性他也就懶得打了,原本就不是一路人。


    陸鴻昌是個吃得開的人,家境殷實相貌俊朗,本人各方麵也相當優秀,可李硯堂隻擅長一項:讀書。他出身清貧人家,父母都是小學教師,在這個人情複雜利欲熏天的社會裏,他惟有讀書這一條出頭之路,所以他多年刻苦求學多年,才有如今的位置。


    算起來兩個人有快十來年沒見,如果不是上個月開同學會重逢,大概以後也不會再遇上。


    實驗室裏待久了,早就沒了社交的興趣,高中同學會李硯堂本不打算去,可主持聚會的同學神通廣大,竟給他找到辦公室裏來了,說這一次人是到得最齊的了,連鴻昌這樣的大忙人都來啦,你們不是鐵杆兒兄弟麽,他說了,你要是不去,他可親自來接你。


    李硯堂隻好答應了,也就又見到了陸鴻昌,準確說是陸鴻昌夫婦。


    陸鴻昌氣色明朗紅光滿麵,人群裏見了他,遠遠就拋了美豔的妻子大步過來擁抱他,硯堂硯堂的叫他,怪他狠心,不主動聯係也就罷了,居然連電話號碼都換了。


    李硯堂扶著眼鏡解釋說:“單位裏要做虛擬網,換了個新號碼,忘記跟你講了。”


    陸鴻昌的妻子問:“這位是……”


    陸鴻昌忙說:“我來介紹,這是賤內雪雁,李硯堂李博士。”


    李硯堂點頭叫:“嫂夫人。”


    王雪雁笑說:“可算見著真人了,經常聽你的大名,鴻昌嘮叨你就跟嘮叨初戀情人似的,我都要吃醋了。”


    陸鴻昌摟著妻子的肩膀開懷笑,李硯堂隻好跟著笑,他不善辭令,可也不好掃興。


    隨後三個人又聊了一會兒,得知李硯堂是生殖科學方麵的專家時,王雪雁突然沉默了。李硯堂隻對實驗數據敏感,沒覺出她的沉默裏有文章。同學會結束後,陸鴻昌單獨送他迴家,路上閑聊至半,突然就提起一樁事情。


    “……雪雁是做模特的,事業心重,不想為了生育影響工作,我媽呢急著抱孫子,婆媳倆整天鬥得我是家都不敢迴,雪雁劍走偏鋒,想做試管嬰兒找代孕,我不同意,可她主意定了,我也是實在沒辦法。”


    李硯堂低著頭聽完了,說:“她不愛你。”


    陸鴻昌開著車,笑問:“你怎麽知道?”


    李硯堂說:“她不願意,隻有一個原因,她不夠愛他。”


    陸鴻昌說:“這話太絕對了吧……嘖,不是要跟你說這個,我是想說,雪雁已經說服我媽了,旁人經手我們都不放心,剛才她聽說你的工作就是專門搞這行的,就想托你這事兒。硯堂,你是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歡小孩子,可過了年我也三十二了,你知道我家裏是一脈單傳,我不能斷了陸家香火,這個任務是非完成不可的。”


    李硯堂不做聲,打了個哈欠,卷縮緊了外套。


    陸鴻昌見他這態度,便不再催促他答應,話題轉到從前的往事,說當年兩個人在學校住宿時的糗事逗他,明明挺可樂,李硯堂卻提不起精神,居然還睡著了。


    三四個小時車程陸鴻昌開著寂寞,可不忍心叫醒他,一直到了研究所宿舍樓下才把他叫醒。


    李硯堂迷蒙看了看窗外,發現到家了便開門準備下車,卻被陸鴻昌扣住了手腕。


    陸鴻昌笑著說:“代孕我們都找好了,你要是肯幫忙,我是感激不盡的。”


    李硯堂含糊嗯了一聲,掙脫了手腕下了車。


    ·


    陸鴻昌後來找了李硯堂幾次都沒找著人,打電話也總沒人接,他於是叫秘書查李硯堂辦公室電話,陸鴻昌的性格就是這樣霸道,若不是麵對的是李硯堂,他估計早叫人綁了來了。


    李硯堂寡言內向,還有些怪癖,比方說從前念書的時候他從不跟其他男生一起洗澡,那時候兩個人交情好,陸鴻昌就在浴室門口給他守門,有一迴想跟他開玩笑,突然闖進去看,嚇得李硯堂慘叫一聲捂著下體隻嚎滾出去滾出去,跟見了鬼似的。


    要擱別人陸鴻昌早不伺候了,可誰叫兩個人從小一塊兒玩到大。小時候他就喜歡沉默溫順的李硯堂,跟他親得像兄弟。陸鴻昌頑劣,幹壞事總讓李硯堂給他把風,往往出事兒了他跑得快,逮著的總是李硯堂。為這,李硯堂不知道挨了多少頓家法,可他從來都不怪怨陸鴻昌,隔天見了還依舊對他微微笑。李硯堂一直瘦小,站在陸鴻昌身邊是個小跟班,可有一迴陸鴻昌讓小流氓堵在巷口打架,李硯堂卻拚死了護他,被打得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


    李硯堂話不多,對陸鴻昌卻很好,陸鴻昌能感受到一個朋友的真心,這麽多年盡管李硯堂的性格越來越冷淡,陸鴻昌卻沒有放在心上,他始終覺得在李硯堂身上他可以找到其他人身上沒有的東西,如果有一天他麵臨死亡,李硯堂搞不好還願意為他墊背,他就是這麽個傻瓜。


    雖然沒想到這件李硯堂能力範圍之內的事情他卻不肯幫忙,但陸鴻昌還是不想勉強他,他首先還是反省了自己,科學狂人都有原則有癖好,李硯堂既然不願意那就算了。


    陸鴻昌叫李硯堂迴電話就是想說這個,可他沒想到,下班時間過了之後,李硯堂迴電話卻說:“前幾天是因為機器出了故障,現在能用了,你和嫂夫人有空過來檢查身體,其它事宜到時候再說。”


    陸鴻昌驚喜之餘忙說:“多謝多謝,時間由你定。”


    “還是由嫂夫人定吧,我定的時間,恐怕她工作忙未必有空。”


    陸鴻昌心裏頓時寬慰,到底是李硯堂,凡事總是顧著他。


    ·


    三個人約在了李硯堂工作日,就近在研究所外頭的茶館裏頭碰麵。李硯堂連寒暄都沒有就直接開口交待:“試管嬰兒技術本來是造福於有生育障礙的夫婦,並不是像兩位這樣有能力卻不願意生育的人,況且我國法律對於代孕還沒有明確的規定,所以我懇請兩位,心願達成之後,別對外宣揚是在我這裏做的。”


    他的腔調就是論事,表情看起來也像是麵對陌生的病患似的生疏,王雪雁心裏嘀咕,陸鴻昌則馬上就答應:“一切照你的意思。”


    李硯堂點了個頭,說:“我簡單說說這個過程。首先兩位必須確定生殖係統無恙,包括精子活力測試等,嫂夫人則必須接受一段時間的促排卵治療,而後我們會取兩位的精子和卵子在試管內人工受精,再從受精卵發育而成的胚胎裏選擇相對較好的進行移植,為了確保成功率,一次一般會取十到十二顆卵子,植入腹腔內的胚胎一般是雙胎或是三胎,至於最後兩位到底能有幾個孩子,要看天意。當然,代孕母體也必須接受各方麵檢查,尤其是生殖係統。”


    王雪雁問:“促排卵治療?”


    李硯堂看著陸鴻昌燙茶具,說:“嗯,注射促排卵藥物並檢測排卵的數量和質量。順利的話不會太久,半個月到一個月足以。考慮到經濟條件,我建議你選擇進口藥物,這樣整個費用大概是在十五萬到二十萬左右,從取卵到植入,快則四天,慢則六天。”


    “也就是說加起來差不多要一個月?”


    “……非常順利的話。”


    王雪雁皺著柳眉問:“時間不能再短一點嗎?”


    李硯堂看了一眼陸鴻昌,說:“一個月是保守估計,倘若取卵不成功或者受精卵死亡,那麽這個過程就要重複,直到成功為止。”


    王雪雁取出包裏的煙點了一支,靠在沙發靠背不耐煩的抽著,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她接了起來,沒講幾句就匆匆要走。


    陸鴻昌問要不要司機送,王雪雁說自己打車,陸鴻昌便沒再過問,跟李硯堂一道繼續坐在檀香嫋嫋的小包廂裏喝茶。


    李硯堂似乎說的差不多了,隻顧嗅聞香杯,像是在走神。


    陸鴻昌突然問:“能決定孩子的性別嗎?”


    “……國內這項技術還不成熟。”


    陸鴻昌盯著他:“我隻問你能不能做到?”


    李硯堂笑而不答,問:“跟嫂夫人怎麽認識的?”


    “哦,她啊,社交舞會上認識的,兩家長輩是故友,我媽也挺喜歡她,順其自然麽,我也到了適婚的年齡了。”


    李硯堂低頭喝茶:“你愛她嗎?”


    陸鴻昌說:“你知道的,我不相信愛情,兩個人好,在一塊兒油鹽醬醋過到老才是最實在的,什麽情啊愛啊,那都是虛的。”


    “……十四歲那年跟我講愛上隔壁班班長的不是你?”李硯堂笑眼瞄他。


    陸鴻昌愣了愣,隨即大笑,笑聲裏頗有些看穿過往雲煙的味道。笑完了他問李硯堂:“那你呢?還是一個人?”


    李硯堂說:“談著呢,大學同學,打算今年年底結婚。”


    陸鴻昌從包裏掏了個大信封出來,推到他麵前,微笑著鼓勵他打開來看看。


    李硯堂拆了看,裏麵大小各異幾本證,最亮眼的紅色本子上是房產證,打開一看,赫然寫著李硯堂的名字。


    陸鴻昌說得平淡:“我聽說你現在住在單位宿舍,就給你買了這套房子,本來不好意思跟你說,現在正好,你要結婚,房子一定用得著。”


    李硯堂一點兒沒有意外的表情,連句謝都沒有,淡定的翻開另外兩本來看名字,又開始研究房產證的細節,跟驗鈔似的細致。


    陸鴻昌也不催他,把山核桃放在嘴上嘎啦一下咬鬆了,一個一個的放到他的茶杯旁邊。


    李硯堂隨口問:“一百六十平方……三百多萬了吧。”


    陸鴻昌不答,不以為然的一笑。


    李硯堂說:“何必這麽破費,嫂夫人知道了,還不把我難看掉?”


    “我的事,她無權過問。”


    李硯堂說:“那我寫個欠條給你。”


    陸鴻昌笑眯眯說:“行。”


    李硯堂從包裏拿了紙筆出來端端正正寫完了,遞給陸鴻昌:“算三百萬,零頭就讓我占點便宜吧。”


    陸鴻昌嗯了一聲,拎起一旁爐上的開水添水,順手把借條放到了爐火裏。


    兩人一同看著火舌舔著白紙片邊緣,漸漸吞噬成灰。陸鴻昌重新把水壺放上去。


    半晌李硯堂才說了一句:“多放點心思在嫂夫人身上吧,她不愛你。”


    這是李硯堂第二次講這句話了,陸鴻昌心裏不適,不知道他到底是哪裏看出來的,還要重複這句武斷得可笑的話。


    他換了話題,說:“幾時有空,到我那兒吃頓飯,我讓人來接你。”


    李硯堂配合的說:“好。”


    ·


    陸鴻昌的父親早幾年得胃癌去世,夫婦倆又忙碌,陸家空曠的別墅裏經常是陸鴻昌的母親跟兩個保姆守著。李硯堂去吃飯那天,陸鴻昌特意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弄得兩個保姆讚歎不已。陸鴻昌早年留學時學了一手的西餐,隻不過陸家是典型的封建家庭,他幾乎不進廚房。


    李硯堂買了盒進口水果,見了陸母,鞠躬叫嬸嬸。


    陸鴻昌的外公從前是省委副書記,陸母是獨生女,姓陳,閨名潤禾,算是名門之後,年輕時為人很強勢,退休之後李硯堂也有幾年沒見了,隻知道陸鴻昌在處世方麵最早是受了她的影響。


    陸母讓李硯堂坐,又讓保姆倒茶,問他現在的近況。李硯堂一一據實交待,問候老人家身體如何,退休之後有何消遣。兩個人有來有往倒不冷場。陸鴻昌站在裝飾櫃後頭聽了一會兒對話,看著李硯堂的後腦勺自顧自笑,畢竟不是小小少年,他起碼已經學會了如何與人閑聊。


    等很久也沒見王雪雁迴來,隻等到電話說走不開迴不來。


    陸鴻昌習以為常,陸母也不見異色,熱情招唿客人吃菜。陸鴻昌還帶著圍裙跟袖套,滿是期待的看著李硯堂動第一筷,得到表揚之後得意笑了。


    陸母說:“你們倆真是前世修來的緣分,怎麽就沒生成雙胞胎呢。”


    李硯堂說:“是我沒這個福分。”


    陸母問:“你父母親都還好嗎?”


    李硯堂說:“都挺好的,退休了之後兩個人去鄉下老家住了。”


    陸母說:“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找個人讓他們放心了。”


    李硯堂說:“您說的是,正在努力呢。”


    陸母還想說什麽,陸鴻昌插了進來:“媽你少說兩句吧,硯堂多吃菜啊,別客氣就當自己家。”


    陸母瞪兒子:“用得著你護著他?我這心裏啊可喜歡硯堂了,從小就那麽乖,哪兒像你,叫人有操不完的心!”


    陸鴻昌孩子一樣做了個鬼臉,乖乖閉嘴,跟李硯堂擠眉弄眼的笑。


    從陸家出來之後,陸鴻昌送李硯堂迴單位,路上見他疲憊,問是不是吃得不和胃口。


    李硯堂隻搖頭,冷著一張臉,一點兒沒有跟他說話的意思。


    陸鴻昌也不敢問,把人送到之後再迴家,陸母在客廳裏正襟危坐,說:“往後不是孩子的事兒,少跟他走太近。”


    陸鴻昌問:“為什麽?”


    陸母不說話,隻看他。


    陸鴻昌不耐煩了:“您怎麽又來了,虧您敢往這上麵想,我們兄弟原來處得挺好,上次您無緣無故說那些話,弄得他好幾年都沒敢跟我聯係,您是不是想他跟我斷絕來往呢?”


    陸母說:“斷了也沒什麽不好。”


    “那您別求著人家給您養孫子啊。”


    陸母說:“還不是要謝謝你們夫妻孝順。”


    陸鴻昌一臉無辜:“媳婦可是您自己挑的。”這段婚姻完全是兩個女人迫切想要的,他倒喜歡一個人無拘無束呢。


    ·


    既然已經說定了,李硯堂便沒再耽誤時間,該簽的條例都讓夫妻倆簽了,然後便檢查身體。


    代孕是個年輕的姑娘,據說還是大學生,李硯堂則不關心這個,他隻需要確定胚胎會有一個不錯的壞境生長就可以。


    半個多月過去了,一切都進行的非常順利,取卵之後第二日李硯堂便打電話給陸鴻昌說成功受精,三天後帶代孕過來做植入即可。


    王雪雁出國了,陸鴻昌一個人帶著代孕過來,剛踏進李硯堂的辦公室,陸鴻昌就收著一條彩信,打開一看,臉上風雲驟變。


    李硯堂看他像是要把手機都捏碎了,連忙走過去問情況,卻隻瞟到手機寬大的屏幕上一條彩信照片,是王雪雁跟另一個男人的床照。


    李硯堂還來不及尷尬,陸鴻昌丟下代孕轉身就走,李硯堂猶豫要不要追上去安慰,走到門口已經不見他的身影。


    ·


    陸氏出大新聞嘍。


    陸氏年輕的總裁陸鴻昌少年得誌意氣飛揚,卻讓模特妻子給帶了綠帽了,一時間外界傳得沸沸揚揚。


    陸鴻昌隻讓秘書給了王雪雁一張離婚協議書,避不見麵。王雪雁跪在陳潤禾房門前一夜都沒起來,王家二老滿麵愧色上門賠罪,陳潤禾接待了,陸鴻昌卻不見,隻跟陳潤禾說,婚是離定的,誰勸都沒用。


    李硯堂在研究所裏一心上他的班,也不去聽這些個社會新聞,他隻一天天數日子,等著陸鴻昌做決定如何處理試管裏的受精卵。等到了最後期限,他隻好打陸鴻昌的電話。


    陸鴻昌接了電話,還沒等他說什麽便要見麵,說陪他喝酒。


    李硯堂到陸氏總裁辦公室,陸鴻昌已經備好了一排的洋酒,形形色色的酒瓶子看著挺漂亮。見秘書領他進來,陸鴻昌挺高興的衝他招手:“什麽話都別說,來,陪哥哥喝兩杯。”


    李硯堂接過他遞上來的一瓶酒,還沒抓緊就被陸鴻昌碰了一記,酒瓶子差點掉地上。


    陸鴻昌常在生意場上應酬,酒量不小,李硯堂見他對瓶喝得暢快,也學他的樣子來了一口,嗆得眼鏡都歪了。


    陸鴻昌笑著替他把眼鏡扶正了,說:“你隨意,別太勉強。”


    李硯堂問:“真這麽傷心啊?”


    陸鴻昌說:“不是傷心,麵子下不去,你這一路上來,沒聽全公司都在看我笑話?”


    “……沒有啊。”


    陸鴻昌灌了一口酒,靠在辦公桌上唿了口氣,說:“你說我多傻,為這麽個女人就結婚,還守節了,一幫子老友叫我出去我都不去,我演得多投入,這迴該他們笑掉牙嘍。”


    李硯堂說:“麵子這麽重要?”


    陸鴻昌捏他的臉,手勁大得臉上的皮膚都被擰了起來:“疼嗎?”


    李硯堂連忙點頭,待他鬆手後使勁揉自己臉。


    陸鴻昌挑了一下眉,意思是:那不結了。他放下了空瓶去拿另一瓶。


    秘書敲門進來說下班了,老板還有沒有什麽指示。


    陸鴻昌甩手讓她走,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拉李硯堂的褲子:“坐。”


    李硯堂剛要問,難道你就是因為麵子才結得婚嗎?


    陸鴻昌卻猛的揮著酒瓶發誓:“這輩子我再也不結婚了!再結婚我他媽就是一孫子!”


    李硯堂心猛跳了一下,趕緊喝了一口酒,說:“嬸嬸這會兒肯定傷心著呢,你別亂說話。”


    “她傷心?她才不傷心呢,她選媳婦就跟買根黃瓜一樣,外觀合格產地合格保鮮期以內,好,買了!你丟根黃瓜你傷心嗎?”


    李硯堂看他伸手夠桌上的第三瓶酒,忙攔著:“別喝太猛,會醉的。”


    陸鴻昌隔開了他的手,仰頭咕咚咕咚好幾口,喝完了,傻乎乎低著頭靠辦公桌坐著。


    李硯堂見他好一會兒沒動,似乎冷靜了,便說:“其實我過來是想問問你,那個胚胎你打算怎麽處理?如果要這個孩子的話,明天之內一定要植入代孕,否則就晚了。”


    陸鴻昌沒反應,他睡著了。


    李硯堂無奈抓著他的手臂搖了搖:“鴻昌,醒醒,跟你說要緊事呢!”


    陸鴻昌朦朧睜眼哦了一聲,想站起來,李硯堂去扶他,兩個人雙雙倒在了地毯上,李硯堂在下,被壓得肋骨發疼。


    陸鴻昌又想睡,李硯堂忙推他:“你到底還要不要這個孩子?”


    陸鴻昌醉眼看他:“……孩子?哪來的孩子?”


    “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嗬,你生的啊?”他笑嘻嘻看他。


    李硯堂臉熱得發脹,扭開頭看別處。


    陸鴻昌隻看見雪白嫩滑一段頸子,白的他都想咬上一口。於是他真的這麽做了。


    ·


    陸家許多年沒有出過這樣的醜聞,陳潤禾氣得不吃不喝一整天都沒下床,她隻恨自己眼拙看岔了,王雪雁的父親原來是她的高中同學,王家雖不是官宦人家,好歹也是望族,王雪雁小的時候她還抱過呢,挺乖巧的女孩子,雖然很多人勸她不該找個模特做兒媳,她還是相信自己的感覺。


    沒想到這麽快就出事了,還不到一年。兩家的交情算是完了。


    她氣了兩天,冷靜下來,想到了李硯堂那裏還有個孩子,連忙給兒子打電話,叮囑千萬不要留那個孽種下來。


    陸鴻昌睡了一晚上,被母親的電話吵醒,掛了電話扶著額頭坐起來,發現自己在內室床上。他依稀覺得自己做了個荒誕的夢,夢裏他對李硯堂做的事情跟高三那年兩個人“擦槍走火”那次一模一樣,不同的是這次他似乎施暴了。


    李硯堂不見蹤影,但陸鴻昌看到了辦公室地毯上留著那些痕跡。他頭疼,難以相信夢境真實,自己居然還會對李硯堂來酒後亂性這一套。


    他打電話找人,李硯堂關機了,一時三刻找著人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索性等著李硯堂主動聯係他,要做決定的事,李硯堂一定會問過他的意見。


    幾天後他等得不耐煩了,再次打電話找人,研究所說李硯堂請假了。陸鴻昌直接找了代孕,知道沒有做胚胎植入,他總算是放心了一點,過幾天再找李硯堂這個人仍舊沒影,心裏火氣上來了,吩咐底下人說找,不信他上了天了還!


    ·


    李硯堂請假迴了一趟鄉下父母家裏。小鎮生活安逸,他住了個把星期,臨行交給母親一本存折,裏頭是他十年工作積蓄。他跟父母說自己要出國進修一兩年,倘若有機會,也許留在那邊工作。


    陸鴻昌的人在火車站把他堵著了,不敢綁他,隻堵著他,李硯堂無奈坐在車站廣場花壇邊等正主。


    陸鴻昌很快就趕到了,李硯堂外套搭在手臂上,環抱在胸前似笑非笑看他。


    陸鴻昌在他的注視下跟個十幾歲小年輕一樣居然臉熱,說了句:“我,我不是故意的。”


    李硯堂一下子笑噴,說:“一句‘不是故意’就算完啦?”


    陸鴻昌反正沒臉沒皮了,坦蕩走過來拉他:“要殺要剮絕無怨言。”


    等上了車李硯堂才問:“嬸嬸這兩天身體還好嗎?”


    “……還那樣。”


    李硯堂說:“你這個人呐,太以自我為中心,多關心點身邊的人,事情何至於鬧成今天這樣。”


    陸鴻昌說:“還是你眼尖,一眼就看穿了那女人。”


    李硯堂舒舒服服靠在椅背說:“無論什麽樣感情都需要維護保養,你總這麽冷淡,身邊哪待得住人。”


    陸鴻昌掌著方向盤斜覷他:“我很冷淡嗎?”


    李硯堂笑了笑,轉而說:“下個月我要去國外進修,時間長短還不好講,咱們兄弟之間一次兩次小摩擦,你別放在心上。王雪雁的事是個例外,等收拾好了情緒,你還是得正經找個人家,陸家是單傳,你別太讓嬸嬸操心。”


    陸鴻昌停了車,問:“去哪裏?”


    “美國。”


    “幾時迴來?”


    “說不好,如果有機會,也可能不迴來。”


    陸鴻昌沒再問。車到了陸氏大樓底下,兩個人下了車,一進門就撞上了王雪雁。


    “鴻昌!”她神色倉皇落魄,一見人便撲了過來。


    陸鴻昌像個冰冷的柱子,任她抱著自己,臉色一下難看到極點。大廳總台秘書慌忙跑過來拉人:“王女士,請不要這樣!”


    李硯堂站到了一邊看這場鬧劇,很快陸鴻昌就不耐煩叫保安了。


    王雪雁跪在他腳邊哭著哀求:“你不看在我們夫妻一場,也看在孩子的份上。”


    陸鴻昌說:“你哪來的孩子?”


    王雪雁看向李硯堂,李硯堂扶了一下眼鏡,說:“陸先生已經放棄了計劃。”


    王雪雁質問他:“你憑什麽讓他一個人決定?!你殺了我的孩子!”


    李硯堂皺眉不語。


    保安很快就把她拖出去了,陸鴻昌火冒三丈,敲著總台的桌子說:“這是什麽地方?!什麽人都進得來?!”


    秘書哭喪著臉道歉:“對不起老板……”


    陸鴻昌迴頭看站在邊上的李硯堂,氣消了一半,道歉說:“你別聽她話說得好聽,這跟你沒關係,她要是願意生,何必找你。”


    李硯堂點頭說:“我明白。”


    陸鴻昌示意他上樓坐坐,李硯堂卻說:“研究所還有點事,我得迴去一趟,就不坐了。”


    陸鴻昌說:“什麽時候走?”


    “下個月吧。”


    “到時我送你。”


    李硯堂笑著點頭:“好。”


    ·


    李硯堂的手續辦得挺順利,走時果然給陸鴻昌打了電話,兩個人在機場外頭道別。李硯堂穿了件寬鬆的中式長款襯衫,看起來儒雅俊朗,陸鴻昌一眼見了心底豔驚了一瞬。


    李硯堂長相清秀,隻可惜細皮嫩肉有些女生相,若不是身上書卷氣濃鬱,走在街上看著像是舊時唱戲的小白臉。陸鴻昌一萬個不舍,可又說不上來心裏頭是個什麽感受,李硯堂迴頭衝他笑,陽光下笑容耀眼,幾乎讓他忍不住要去抱他。


    李硯堂不知情,隻顧著道別:“行了你迴去吧,日後常聯係。”


    陸鴻昌一把拉住了他,兩人眼神糾纏,陸鴻昌馬上便找到了借口:“把你父母住址給我,有空我去看他們。”


    李硯堂一愣,拿了筆寫了張便簽條給他:“有勞了。”


    陸鴻昌接了便簽,隻能眼睜睜看著李硯堂拖著行李箱離開。


    飛機很快起飛,李硯堂坐在靠窗的位置朝下看,地麵的一切越來越小,連房子都看不清楚輪廓了,他才頹然倒在位置裏。閉上眼睛第一個看見的是陸鴻昌,他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嘴角也不自主的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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