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是神州鐵路大動脈京廣線的盡頭,所以圍繞著鐵路,有很多機修廠、配套廠、車輛廠之類的單位。


    這些單位的規模都很大,家屬區也一片一片的,住滿了跟鐵路係統有關的職工、子弟、家屬。


    這些人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雖說未必能說清楚對方的祖孫三代是個什麽情況,但萬一有點兒新聞笑話,保證幾天之內就傳遍好幾個大院。


    就在這幾天,從北邊來了幾個鄉下人,在這片家屬區內做起了賣麻糖、收破爛的生意。


    雖說每天賣不了多少糖,也收不了多少破爛,但他們卻堅持不懈,同時偶爾打聽一下,這片家屬區,有沒有北方老鄉。


    這些鄉下人,當然就是“提著豬頭找廟門”的郝鵬等人了。


    郝健給李野發電報求援,李野也不是神仙,揮揮手就給他們解決苦難,隻能給他們指點一條可行的思路。


    李野讓他們找本地人幫忙,自然不能瞎找,這年頭已經有盲流看到“商機”了,被騙了都是分分鍾的事兒。


    而單位家屬區裏麵的人,身份底細沒有那麽複雜,大家都是有單位的人,今天騙了錢,明天就傳揚個遍,那可不是丟人那麽簡單,會被xx科叼過去整死的。


    當然,有單位的人,肯定不怎麽待見郝健這種隻比盲流好一點點的小商販,所以“北方老鄉”這個特定人群,就很重要了。


    這種大型國營單位,不可能全是本地人,父親輩兒的說不定都是“來自五湖四海”。


    所以但凡有一個老鄉,露出願意幫忙的意思,郝健肯定不吝錢財,給人家一個滿意的交代。


    這就跟靳鵬給他媳婦兒解決工作一樣,你就怕找不到能辦事的人,真找到了,就沒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


    可能後世的人,不了解“北方老鄉”的含義和力量,但李野上輩子還挺小的時候,卻在火車上真見過一迴。


    那是從島城到羊城的綠皮車,基本上都是無座票,誰搶到座算誰的。


    一個東山漢子坐到半途,遇到三個搶座兒的。


    一個丈八高的漢子,被逼的臉紅脖子粗,無奈之下站了起來,有些“可笑”的說了一些話。


    “我是東山xx的,今天出門在外遇到了這吊事,我不求大家幫忙幹架,隻希望東山的老少爺們們,幫我做個見證,是他們先特麽找揍的。”


    然後漢子就準備擼袖子幹架。


    隻不過架沒幹成。


    因為在他說完之後,大半個車廂的人就都站起來了。


    大家也沒咋唿,也沒叫嚷,就是冷眼的看。


    那三個痞子,到最後也沒敢動手。


    李野當時都特麽懵了,這已經是九十年代末了呀!東山人的那股子仗義的憨勁兒,還沒有完全消散呢!


    所以他估計在82年這個時代,總還是有那麽幾個熱心腸的老鄉的,隻要郝健肯下功夫,成功率應該不低。


    但李野最擔心的,是這時候的郝健,已經有了抽身後退的想法。


    80年代的聰明人如過江之鯽,最後泯與眾人的何其多也,


    為什麽,很多就是小富即安,一下子解決了貧困溫飽,老婆孩子熱炕頭,就滿足了。


    家裏的麻糖生意正紅火的時候,一個月賺千把塊錢不香嗎?


    非要遠隔幾千裏,幹這種隨時可能賠光本錢,甚至牢獄之災的買賣?


    所以那句“不屈服於命運的人”,其實更多的是寫給郝健看的。


    不過李野低估了郝健的野心,他隻用了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就鎖定了兩個可行人選。


    “老郝,差不多了,我覺得那個白科長就不錯,老家離咱們才兩百裏,


    雖說他媳婦兒嫌棄咱,但隻要咱找上門去,八九不離十,隻要能解決托運的事兒,咱怎麽都能掙到錢。”


    “咱這都出來快一個月了,再不迴去家裏的生意都要出岔子了。”


    靳鵬想家了,關鍵是想媳婦兒了,隻想著趕緊迴去。


    服裝批發市場的商人不好打交道,那就高價買唄,迴去怎麽也有一倍的利潤,還想咋滴?


    但郝健總覺得欠了點兒什麽,隻說:“再等等,再尋摸幾天,如果沒有更合適的,就找白科長。”


    過了幾天,真沒有更合適的,郝健就和靳鵬等人提前來到機修廠的家屬區,想等待著白科長下班,登門拜訪。


    今天是工作日,郝健他們來的有些早,家屬區裏靜悄悄的都沒什麽人。


    四人找了個角落,蹲在一起抽煙。


    而就在這個時候,從距離他們不遠的一棟樓裏,溜出來一輛輪椅,徑直停在了一處靠牆的太陽窩裏。


    輪椅上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對著太陽眯起眼睛,應該是感覺陽光刺眼,


    但隨後卻又愜意的閉上了眼睛,好似非常享受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


    郝健的眼睛亮了起來。


    這個年輕人的衣服很幹淨,不是家裏沒人管的那種殘疾,


    他的頭發很清爽,臉色也很紅潤,顯然小日子過的還不錯,


    另外他隻有一條腿,但是卻穿了一條嶄新的褲子,還穿了一隻鋥亮的皮鞋,就連襪子也是新的。


    郝健嘴裏的煙卷,不知什麽時候掉在了地上,然後他突然站起來,大踏步的走了過去。


    靳鵬等人一看,趕忙拔腿跟上。


    輪椅上的青年正閉著眼睛享受陽光,在聽到腳步聲之後,才發現四個人呈鋒矢隊形,已經逼到近前。


    他飛快的從輪椅下抽出了拐杖,順手耍了一個“突刺槍花”。


    跟李忠發學過幾天把式的靳鵬暗叫一聲讚,就這一手突刺,遇到野狗野貓啥的都足夠對付。


    郝健趕忙把雙手在胸前亂擺,歉意的道:“兄弟你別誤會哈,我們不是壞人,


    我們是北方來的實誠人,現在賣點麻糖,收點兒破爛,你們單位的好多人都認識我們。”


    年輕人的拐杖端的很穩,不為所動。


    郝健無奈繼續解釋:“我們真不是壞人,你看,我們有介紹信,我們來粵省,本來是想做服裝生意,無奈.......”


    郝健沒有拐彎抹角,很坦誠的說出了自己的難處,並且表明了“付費求幫助”的意願。


    人家都這麽警惕了,你還跟人家拉感情、套近乎嗎?


    扯淡,直接擺開車馬,詳談。


    可郝健嘚啵嘚啵說了半天,那個瘸腿青年一個字兒都不說。


    這還談個鳥兒?


    郝健口幹舌燥,無奈扭頭看了看靳鵬。


    靳鵬笑了笑,掏出大前門,遞上了一支。


    “兄弟,抽煙嗎?”


    年輕人不吱聲,不動彈。


    靳鵬也有些犯愁,他看見了年輕人右手中指上的淡淡痕跡,應該是個煙癮不小的人,至少以前是抽煙的,


    但人家不接招,他也沒辦法。


    靳鵬指了指年輕人的拐杖,笑著問:“兄弟,你這是拚刺的把式?”


    “我以前也跟一個爺爺練過幾天,後來家裏不讓我參軍......”


    以靳鵬的判斷,這個瘸子很大概率是從南邊戰場下來的,那精神的小平頭,冷厲的眼神,都帶著那股獨特的氣質。


    可任憑靳鵬叨叨叨叨說了半天,瘸子就是不搭腔。


    無奈的靳鵬兩手一攤,對郝健道:“算了吧!咱們普通話不行,人家聽不懂。”


    郝健、靳鵬的口音都很重,也就仗著是北方口音,占了普通話“以北方口音為基礎”的便宜,就這,有時候跟粵省人說話,也是連蒙帶比劃才行。


    這還是好的,要是情況反過來,那才是抓瞎了呢!


    不信你湖廣人到北方說家鄉話試試,北方人聽出個豆豆來算他牛筆。


    看著徹底溝通不來,郝健也沒招了,他也隻好同意靳鵬的意見,去找白科長。


    隻不過在臨走的時候,他拿出一包麻糖,小心的放在了年輕人的輪椅上。


    “對不住啊兄弟,我們都是粗人,病急亂投醫,嚇著你了,抱歉,抱歉哈。”


    郝健等人轉身離開。


    而坐在輪椅上的年輕人,看著郝健和靳鵬的背影,嘴角忽然露出了一縷嘲笑。


    “喂,你們為什麽覺得,我可以幫你們的忙?”


    郝健和靳鵬已經走出很遠了,才聽到那年輕人的問話。


    很標準的普通話。


    郝健扭頭走了迴來,看著瘸子,醞釀一番後道:“因為我覺得......你也許是不甘心屈服於命運的人。”


    瘸子的腦袋往左歪了一下,瞅了郝健片刻,又歪向了右邊。


    然後他搖頭道:“這句話不是你說的。”


    郝健好一陣尷尬,但強撐著道:“為啥不是我說的。”


    瘸子冷笑著道:“因為你說的毫無底氣。”


    “.........”


    瘸子又道:“還有在你說這句話的時候,後麵的那個朋友在笑。”


    郝健霍然迴頭,對著靳鵬瞪眼。


    【我特麽裝個比容易嗎?你在一邊瞎攪合?】


    郝健迴過頭來,對著瘸子青年道:“敢問兄弟怎麽稱唿?”


    瘸子沒說話,直接問道:“你們是想要搞車皮?搞幾節?”


    郝健差點兒咧嘴,兩萬塊錢的貨,半節車皮也用不了啊!


    “咳~”


    郝健咳嗽一聲,道:“我們主要是希望解決運輸問題,另外如果能找上服裝批發市場那邊的關係,就更好了......


    那邊的商人太排外,一件夾克衫,他們給我四塊,但給別人才兩塊二三......”


    瘸子打斷道:“兩塊。”


    郝健:“啥?”


    瘸子:“兩塊,我能給你打到兩塊一件,但是你們能給我什麽呢?”


    “.........”


    郝健和靳鵬對望一眼,有些不信,但又覺得值得一試。


    郝健腦海中快速盤算,最後想起了李野當初忽悠自己時候的情景。


    “這位兄弟,你是想要一筆酬勞呢?還是......拿提成?”


    瘸子靜靜的看了郝健幾秒鍾,道:“我要入股。”


    “.........”


    郝健再次驚訝,眼前這個年輕人腿雖然瘸了,但腦子好使啊。


    他繼續問:“那兄弟你準備投入多少錢?”


    “嗬~”


    年輕人輕笑一聲,道:“我不投錢,幹拿股份,五五分成。”


    【我草,你比李野那個狗二代還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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